少年冷哼一声,道:“我不是江南归家的人。”
“以前不是,未必以后不是。”林炎冲他眨眨眼,“你不姓归,因为你是你爹的私生子,但是你爹的嫡生儿子死了……我记得,他叫归允华,是不是?现在,你二叔这一支也死绝了,连……”他骤然一顿,略过后面的话,才继续道:“算来算去,江南归家这一辈,只剩了你一个,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少年把眉头拧得更深,还是那句话:“你怎么知道?”
林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自顾自地接下去:“你爹从前不认你,大约是看不上你娘的家世,可如今后辈凋零,你身上毕竟流着他的血,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所以他才派你到这儿来,看看你能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是不是?”
少年声音发紧:“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炎撑在脸旁的指尖随意地敲敲额角,一副闲适至极的样子,如果不看依然在汩汩冒血的创口,几乎以为他是小睡刚醒。
“怎么说到最后,都喜欢问我是什么人?”他懒洋洋地道,“如你所见,我是个快死的人。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们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还会装,你年纪轻轻的,能熬出头来,真是不容易。不过……”他忽然拉长声音,而后重重一顿。
“要是你爹知道,他的嫡生儿子是你害死的,他还会……”
不等林炎把话说完,少年骤然站起,大吼一声:“胡说什么!”
“啊,”林炎的眼风转向门外,嘴角含笑,“这么说我又猜对了。”
少年好像忽然感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到不知何时沉着脸站在门口的归冰,脸色瞬间一白。
犹豫片刻,他开口叫了一声:”爹……“
归冰没有理会儿子的叫唤,他径直走进房中,低头看着林炎身下的血量。“想死?”他嗓音微哑,不知是否还没从先前受的伤中恢复回来。
林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归冰父子脸上分别转了转,嘴角笑容未消,透支过多的身体却径直往血泊里倒下去。
第184章 天机
林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激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灭顶剧痛。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剧痛袭来的地方。肩头的伤处分明已经止住了血,此刻却仿佛比烧热的铁签插进去时还要疼,好像有人在他的骨头深处埋了一台绞肉机,此时正片刻不停地绞着。
冰冷的水流滑进他睁开的眼睛,眼睛也随之发出剧痛,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他伸手抹掉脸上残留的水痕,与此同时,抿了抿唇,咸涩至极的味道在他舌间炸开,他用鼻子轻笑一声——哦,难怪。
他缓缓撑起身子,虚弱地靠在墙边,将房中景象扫进眼里。归冰不知从哪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他旁边的随从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有半碗没喝尽的参汤。
林炎再次抿唇,从将他泼醒的浓盐水的味道之外,隐约尝到留在齿间一丝甘苦之味。
于是他抬起脸,对着面色阴沉的归冰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灿烂笑容。
“又是止血,又是参汤,你好像很舍不得我死呀,归大人。”
归冰手上捏着一只玉镯,他将那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镯子像僧人的珠串一样挂在指间盘着,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林炎转了转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故意夸张地四处瞭望一番,道:“你那能干的儿子呢?怎么不在?你把他怎么了?”
归冰手中盘镯子的速度微微加快,显得有些烦躁,不过他仍然没有说话。
林炎“噢”了一声。他转头对端着托盘的随从道:“你要不要出去一下,你家大人有些话要跟我说,你在旁边,恐怕不太方便。”
随从被林炎的口气惊住,光听他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归冰请到家里来的客人——不,就算是客人,也不敢在归府这么讲话。
随从转头看归冰的脸色,满以为他会怒斥一番,谁知归冰终于从手里转着的镯子上抬起眼,竟顺着那犯人的话道:“你出去吧。”
随从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倒退出去,离开门口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将那斜靠在墙角边的犯人重新打量一番。披散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将那眉目如画的脸衬得愈发突出,像密室宝箱里珍藏的昂贵瓷器,教人不敢轻易地碰上一根手指。
他身上有一股气,随从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那个人,他不寻常。
“现在没人了,归大人可以说了吧。”林炎笑嘻嘻地道。
“说什么?”归冰眉头皱得更深,却总算开了口。
“说你花这么大的力气把我救活是为了什么?”林炎抬起眼。
室内昏暗,林炎的眼却仿佛闪着光。归冰手指一扣,停住手上的玉镯。
他一点一点地抚平衣袍上的几缕褶皱,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允华的事,与那小杂种逃不了干系,我早就知道。”他沉沉地道。
“哦。”林炎乐了,“我早说你们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么,你杀我,我杀你,兄弟姐妹之间杀来杀去的,面上还能装得和和气气,厉害得很。”
归冰也跟着笑了一声。“那你呢?听说,你不是你爹娘亲生的。”
林炎抬高调子“哎”了一声:“怎么,这么关心我的家事,想招我做女婿啊?”
归冰不理林炎的插科打诨,只接着自己的话道:“你的身世,我已经查清楚了。又是闯军送信,又是千刀万剐的,赤霞山都给人烧成灰了,你居然还能活着,林夏他们真是花了大劲保你啊。”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盯住林炎:“你既不姓林,那你姓什么?”
“姓……”舌尖顶住上排门牙的里侧,一个单音节的字似乎马上就要冲口而出,却在声音发出的前一瞬闭上了嘴。
“姓什么呢?”林炎笑得莫测,“我也不知道啊。”
归冰磨了磨牙,眼风瞟着屋角那堆刑具道:“这些东西,你只尝了两样,要我把它们都挨个用上吗?”
“好啊。”林炎眼睛一眨不眨,无比爽快地道,“你想怎么玩,我就陪你怎么玩,只不过下手要小心些,免得一不小心把我弄死了,可惜了你的参汤。”
归冰眼神一紧,但到底没有叫人取什么刑具。
林炎身上的盐水已渐渐干了,他的手腕松松地架在单翘起一只的膝盖上,指尖悠然搓着几颗留在他皮肤上的盐粒。“友情提醒,我现在身体实在不怎么健康,挺容易死的,动手需谨慎。”
归冰大约是被他气笑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但他同时意识到,他与林炎之间的对峙,早在林炎亲手把那根穿骨的铁签拔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了。林炎以他自己的性命为筹码,送到归冰手里,而当归冰设法保住他的命的时候,归冰就已经输了——他不想让林炎死,而林炎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先机。
归冰抬头看向地牢黑乎乎的房顶,长长呼了一口气。他撩起衣摆,在林炎对面坐下来,并不看向林炎,而是望着另一侧空荡荡的墙角,淡淡开口:“忽然想起来,十年前,在云中城发生的事,我还没说完。”
听到“十年前”、“云中城”两个词的时候,林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归冰从余光里瞥到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转过头来直面他道:“当年,皇后染病这事不假,不过,她没有让我杀她。”
林炎冷笑一声。当初归冰受制于太子和叶昭,唯恐激怒太子,说起旧事,当然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现在他没了顾忌,倒是说上实话了。
“我好像也不是很惊讶呢。”他语带嘲讽地回复。
归冰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还非要死在井里吗?”
林炎眼神一凝。
归冰举起手中把玩许久的玉镯,将它对着门外射进来的光,极品的白玉在光照下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
林炎好像忽然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样完美无瑕的极品首饰,只可能属于那个曾经母仪天下的人。
“太子实在没必要费那么大的劲套我。”归冰看着手里的玉镯,悠悠地道,“我们姓归的,生来就是做刀的命。当年在李氏手下是这样,如今不过是换个人罢了。他是天子,他让我杀谁,我自然只能杀谁。”
“不过……”他收了玉镯,话锋忽然一转,眼睛盯住林炎,“为什么非要在云中城动手呢?为什么明知道她身上有病,还把尸体扔进井里?我听到这个吩咐的时候,实在也很疑惑。”
“我那时,年轻胆大,冒死问了一句。”
归冰语声轻飘飘的,不知为何,林炎却觉得心头越来越重。
“他大约也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说了。他说,这几年,他听到了一些传闻——虽说是传闻,但实在教他不得不在意。”
“那传闻说的是,当年李氏王朝覆灭,姓李的却没被杀干净,终究是逃出来了一个。”归冰一边说着,一边将林炎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看入眼中,“那李氏后裔,要是随便流落在民间也就算了,倒也成不了气候,可是有那么一些些蛛丝马迹,让咱们如今的天子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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