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障目
赢军的咆哮声中,时间仿佛静止了。好像只是眼睛一闭,再一睁的功夫,接天高的城墙上就已爬满了攻城的将士。他们爬得太快,守城的军队甚至没来得及射出几支箭。
为什么?站在墙头负责守御的士兵已由惊讶转为骇然——他们明明知道我们有焚天火,为什么还要像昨天一样冲上来送死?难道,他们是不怕死的吗?
便只是愣怔了一瞬,已有冲在最前的赢军跳上城头。他放声大喝,挥刀将面前犹在呆滞的敌人拦腰斩断。
血雾弥散中,守城军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和昨天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们比昨天快,快了一百倍,一千倍,就好像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负载着昨天被活活烧死的一万人的英魂,如今誓要教敌人加倍地偿还。
黑衣黑甲的攻城军来得太快,墨色的潮水倏忽一下就涌上了城头。他们士气太高,于是守城军退却了,执着令旗的副官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大叫:“倒油!快倒油!”
手忙脚乱的士兵们从械库中搬出封得严严实实的木桶,并不拔开塞子,而是把整个大桶高举过头,要直接朝敌人袭来的方向扔过去。
他们知道,这看似普通的木桶里盛装的那些黝黑浓稠、气味刺鼻的液体,是无比恐怖的东西,只需要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爆燃起烧穿一切的火。他们必须把木桶直接丢进敌军中心,然后急速后撤,躲在城垛后面的、他们的箭手,会在他们撤离后射出火箭,引燃这个杀器。
昨天,他们就是这样,在顷刻之间杀灭了敌人整整一个万人队的进攻。
今天,故技重施,他们比昨天更为熟练。两只手把木桶高高举起,一声大吼,接下来,便是用尽全力把木桶掷出,扔到城墙边缘,扔到城墙下面,扔到敌人聚集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是,他们没能掷出这些木桶。
就在他们把桶举在头顶的瞬间,没有任何预兆的,他们听到了羽箭破空的尖锐哨响。从天外飞来数十支火箭,几乎于同一时刻,落在了他们手中的木桶上。
轰然一声,将一切喊杀声吞没,震天撼地的爆响,几乎将城墙轰裂。那些本该消灭敌人的焚天之火,在守军自己这边炸开,成百上千的守城军,连一句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一瞬间被烧成了飞灰。
城墙下,不知何时已驱马驰到近处的林炎和他身边的十几个骑兵缓缓放下手里的火石与长弓。“击鼓。”林炎在马背上沉声发令,“敌人阵势已乱,全力攻城。”
“得令!”身边的令官躬身答应。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战鼓,奋力敲响。
鼓才响到第三声,突然从旁边横过一只手,拽住了他拿鼓槌的胳膊,他疑惑地抬头,发现拽住他的人正是林炎。
“殿下?”
“快鸣金!”林炎只对他丢下三个字,双腿一夹,胯下战马猛地冲出,朝城墙下飞驰而去。
刚刚才击鼓,为何这就鸣金?令官茫然不解,只是习惯性地遵从命令拿起铜钲,只敲了两下,眼前骤然一黑。
因城头的爆炸而扬起的大片烟尘,此时已弥漫到城下,也不知是不是令官的错觉,只觉得这烟尘比平常烧柴烧炭的烟都大,黑压压的一大片,沉甸甸地压下来,没过多久,整个战场都被黑烟裹住。
呛人至极的气味不由分说地捅进鼻子里,只吸了两三口气,令官就咳得死去活来,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全涌出来。他不忘自己鸣金的职责,还在大声地敲着铜钲。眼前的烟雾越来越大,连日光都被盖住了,四周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动,可所有的人影都隐在尘埃中,看不分明,他想开口叫人,然而一张嘴就是止不住地咳嗽。
他有些慌了,终于明白殿下为什么急着让他鸣金收兵,这烟实在要命。他看不清人,也不知道大家都撤回没有,于是催马往前走,要去城墙下面看个究竟。
谁知道,身下的马匹也被烟熏得厉害,不论他如何挥鞭,竟然半步也不肯往前走了。他愤而下马,徒步跑了几步。越靠近城墙,烟尘越浓,几乎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砰”的一声,他和一个人迎面相撞,那人吓了一跳,“唰”的一声拔出了腰刀,他赶紧大叫一声:“自己人!”
那人却似根本没有听见,那一刀愣头愣脑地照旧砍下来。他忙着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过去。那人一刀劈空,劲道拿捏不好,腰刀脱手飞出,他也不去捡,一边嘶喊着一边跑了,脚步歪歪斜斜,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啥情况啊这?”令官龇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方才在地上一滚,他手上用来鸣金的铜钲掉了,他忙低头寻找。天实在太黑,黑得连眼前一尺的地方都看不清楚。“这也太不像样了。”他喃喃自语,一双手在地上摸来摸去,他能感受到被人踩烂的泥地的泥泞潮湿,偏偏看不清地上有什么东西。
眼前的黑色浓得化不开,他终于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赶紧捡起来,拿到眼前,他睁大了眼,手上的东西连带着他的手,全都化在墨汁里一样。他把手挪近,挪近,再挪近,不是什么一尺半尺的距离了,是一寸,是半寸,哪怕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摁到了眼睛前面,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瞎了。
继昨日死伤一万之后,今日攻城的一万人,死三千,余下的近七千人,几乎全盲。
第232章 行了吧
离洪河汛期还有一日,中军主帅的帐中,寂然无声。
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一个人都没有。然而,帐中其实坐得满满当当。林炎居中坐在主位,旁边是赢子毅和叶昭,后面依据军衔坐了两列,凡是校尉以上全部来齐——只是,谁都没有说话。
“报!”门外有人通传,“王铁匠来了。”
“进来。”林炎开口。
坐在下首的一些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道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林炎找一个老铁匠来做什么。
铁匠打了一辈子的铁,脊背已在日复一日的弯腰捶打中佝偻,头顶白发稀疏,一张嘴里只剩了两颗牙。他做铁匠的时日太长,以至于人们早就忘了他的真名,只叫他“王铁匠”。
王铁匠手捧一块奇形怪状的木片。他先把木片呈到林炎面前的几上,然后双膝一屈就要磕头,林炎不等他跪下去就把他拉起来,缓声道:“伯伯,你只管说话就好。”
“那那那……那个……”王铁匠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讲话,不由得紧张,开口就结巴起来,“除了打……那个,打铁,我还……还做过几年烟火生意。”
他这话没头没尾,许多军官都皱起眉来。只是林炎没有出声打断,他们也只好耐心地听。
“烟火……烟火,嗯,知道些……”王铁匠磕磕绊绊地说着。
“这板子上面的烟火,可是有点古怪?”林炎温和地问。
“味儿不对。”老铁匠说到这里时,脸上神色郑重起来,“这味儿,这味儿……是掺了东西。”
这一次,林炎没有追问,而是静静等着他自己接下去。
“硝磺。对,就是这个。”老铁匠越说越是肯定,连带着声音也大起来,“这东西,一烧就冒烟,可大的烟,黑烟!烟里头有毒,能把人熏瞎!”
老铁匠说完,林炎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等铁匠颤颤巍巍地离开,他把面前的那块破木片往前一推。“这是我从战场上捡来的,敌军装油的桶炸出来的碎片。”他垂眸看着木片上一层黑乎乎的油迹,“诸位方才也听到了,这里面掺了东西。”
“是烟瘴之术。”叶昭在旁边接口,“在油里掺入硝磺,引燃之后,就会产生剧毒的浓烟。我们的人攻上城墙,一时来不及撤退,在烟里待久了,就保不住眼睛。”
“可是,第一天烧起来的时候,没有烟啊!”底下有人道,“怎么咱们炸了桶,就突然有毒烟了?”
“或许,”叶昭缓缓道,“他们本来就准备了两种油桶。第二天拿出来的,和第一天的不一样。”
众将大惊:“怎么,他们早知道我们第二天会炸桶?”
“料敌机先。”赢子毅终于开口,“当年同门时,师兄醉心兵法古籍,好几次沉迷读书,忘了参加校练。我就打趣他说,光读书有什么用,纸上谈兵,到时候被人一刀斩了,再厉害的兵法也使不出来。你知道师兄对我说什么?”
他说的虽然是问句,但也没指望周围人回答,自己接口道:“他说,你若能处处料敌机先,便是举枪站着不动,都有敌人自动往你枪口上撞。”
说完,他忍不住露出自嘲的苦笑:“你看,我这可不是自己撞他枪口上了么。”
赢子毅因为冲得极前,在毒烟中也待了很久,要不是林炎一发觉不对就立刻冲上去把他拉出来,他这双眼睛也要废了。此时他双眼红肿,时不时捂嘴低声咳嗽。
“计策是大家一起定的,将军不必自责。”林炎道,“只是今日攻城,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今日若不能拿下,明日洪河涨水,便是到了河关,也没法过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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