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允真收起玩笑的神情,紧跟其后,跑到赢子毅身边时勒马。
赢子毅见林炎亲自上阵,有些紧张,想劝他不要冒险,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林炎看到赢子毅脸上复杂的神色,回头对他道:“劲敌?”
“成败难料。”赢子毅道。
“那我更加不能躲在后面了。”林炎道。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朝归允真看了一眼,看到归允真微微一笑。
“好。”赢子毅沉声相应,从腰间拔出长剑,高举向天,“举旗!”
身后一名军士抖开怀中紧抱的旗杆,振臂一挥,代表竑武将军的奔狼军旗之上,金色的李氏王旗迎风招展。
林炎策马走在最前,平静地目视前方,看着吸收了一切日光的沉沉黑甲联结而成的庞然大阵,宛如亘古不移的山岳伫立在百丈之外。
“上哪去找这么好一片草场。”他微笑地看着他们与敌军之间阳光灿烂的原野,没有扯着嗓子喊,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总得让马儿跑一跑。”
当话音落下,他松开了手中一直勒紧的缰绳。
胯下骏马长嘶一声,泼开四蹄,猛冲出去。
轰然一下,便似截天大坝骤然开闸,千万吨的水流倾泻而下——名震北国的不败骑军,如江潮,如海啸,顷刻间席卷了整片原野。
归允真胯下白马跑发了性,几乎要超过提前奔出的林炎。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一万多匹急速狂奔的战马,马鬃飘扬,刀光耀眼,全军在一瞬间爆发出的士气,比他手中号称天下第一的玄蝶还要锋利。“流水真会拍散在岩石上吗?”他想起林炎方才的比喻,“还是水滴石穿,山海可平?”
百丈的距离,看着遥远,当骏马全速奔驰起来时,也只是眨眼便掠过了。面对着呼啸而来的骑兵,敌军的阵势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们全身笼罩在漆黑的甲胄中,只有手里的长枪笔直地架在身前,锋锐无比的枪尖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
有一瞬间,归允真眼前仿佛提前现出人与马撞到密集的枪林上时,飞溅而出的血迹。
然而,就在两军即将相接的时候,对面忽然动了。
那些始终朝外、即将贯穿许多人马胸膛的枪尖,在最后一刻,骤然被人收起。一座长满荆棘的山,突然抛弃了它的武装,变作一块无害的原石。
在这一瞬间,赢子毅好似领悟了什么,他单手握拳,高高扬起,与此同时,他猛然勒停胯下战马。
全力奔跑的战马突然被勒住,扬起前蹄,人立长嘶。林炎与归允真见状,同时勒马。
主帅停步,身后的军士跟着猛收缰绳,刹那间,整片大地上响彻马儿不满的嘶鸣。虽然事出突然,但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还是在军士的规肃下很快调整好姿态,从飞速狂奔到凝立不动,只用了不到半刻的时间。
应和着骑兵的猛刹,对面的重甲大阵忽然从正中间裂开,士兵们收起坚盾和长枪,小跑着往两边撤开,露出中央一条大道,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骑着一匹矮脚马,高声大笑着从阵中驰出。
在林炎和归允真惊讶的目光中,赢子毅也大笑起来。他纵马往前,眼看着和对面的矮脚马即将擦肩而过,马上两人同时从鞍上跃起,在半空中双手交握,最后同时落下地来。
“怎么着?认不出了?”两人落地之后,众人才发现对面的将军不仅骑的马矮,他本人也是又矮又壮,和高瘦的赢子毅正好相反。“俺要是不收枪,你他奶奶的是真撞啊!”矮个将军嗤笑。
“可不敢冒险。”赢子毅亲热地拉着矮个将军的手,“万一要不是你呢?”
“不是俺,还能是谁!”矮个将军昂首。他虽然长得不高,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凛然之威。“这天底下,你倒是再给俺找个玄铁大阵出来!”
“是,除了你,也没人能练出这样天衣无缝的阵势。”赢子毅一边说,一边引着他走向本阵。“介绍一下,”他面向已经下马的林归二人,指着矮个将军道,“这是我义弟,洪州统领贾大山。”接着,又向贾大山介绍林炎和归允真。
“哦,原来是二哥。”归允真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方才,我还以为我要马革裹尸了呢。”
“二哥?”贾大山疑惑地看向赢子毅。显然,赢子毅与归允真结拜时,已经把贾大山说给了归允真听,而贾大山与他久别重逢,自然不知道赢子毅和归允真相交的事。
赢子毅笑着揽过贾大山的肩:“我与三弟结拜的时候,顺便把你也拜进去了,咱们仨的事,一会儿再细说。”转头对林炎道:“殿下,这就是我在洪州寻的接应,您看如何?”
林炎早在之前的船资调配上就已经看过赢子毅提到的接应,只是彼时那只是纸上的一个名字,此刻见了真人,才是真的喜出望外:“不愧是赢将军的兄弟,从前只知道天狼骑兵攻势锐不可当,今日才见识到什么叫守卫无懈可击。”
“哎哟,这俺怎么当得!”贾大山连连摆手,“跟你们说呀,俺今日这……”
他话没说完,半空忽然传来“嗖”的一声急响,他身后的玄铁大阵里,一个紧张了太久的弩手一不小心没有拉好劲弩的弦,一支近在咫尺的致命弩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尚在寒暄中的主将处射来——好巧不巧,正对着林炎心口。
第243章 无心之失
实在太近了。
弩箭距离林炎不过五六丈的距离,而这种劲弩的弓弦,是为射杀百丈之外的敌人所设。当弓弦震颤发出的嗡鸣传到众人耳中时,精铁所制的箭头已经抵达林炎胸膛。
而所有人,都完全没有防备。
林炎感到心口一寒。此时此刻,想要拔剑抵挡已经来不及,在一种近乎濒死的战栗中,他几乎是凭着直觉抬起手,凌空握住了箭竿。
极速飞射的箭矢擦过他手心,最终在距他肌肤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住。
一切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林炎来不及扔下手中箭支,另一只手打横一握,捏住了旁边归允真指间夹着玄蝶的手。“别急。”他对旁边杀意满身的归允真道。
归允真微微蹙眉,但还是收回了手中锋刃。
这时,全军上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贾大山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他抽出随身的马鞭,疾走三步,“啪”的一鞭,抽在那个不小心松弩射箭的士兵脸上。
“他娘的,要死了!”他一鞭子将士兵抽倒。这一鞭子使了大力,直接抽破了那人的脸,血滴飞溅,沾红他的脸颊。
“你拿箭往哪射呢!啊?往哪射呢?往哪射呢!”他抬起脚,问一句,就往那人身上狠踹一记,赢子毅见状,赶忙上前把他拉开。
“你这人就是这样。”赢子毅拉着兀自喘着粗气的贾大山,“堂堂一军之帅,怎么还动上私刑了呢?要打要杀,也得按军法处置。”
此时,归允真已经捧着林炎的手,丢开箭支,细看他手掌。
因为距离近,弩箭强,飞箭射速太快,用肉掌硬生生把它捏停的代价,便是林炎掌心一片血红,被箭竿磨去了一层皮肤。
归允真仿佛在替林炎疼似的,倒抽一口冷气。林炎看着他大声抽气的样子,无语道:“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你自己那个比这严重多少?我给你拔箭的时候你都没哼一下。”
归允真哀怨地扫他一眼,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道:“那能一样吗?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林炎本来正想张口说些场面话,被归允真突然冒出来的这句悄悄话噎住,一口气没喘上来,话没说出口,转而捂着胸口疯狂咳嗽。
赢子毅和贾大山同时吓了一跳,以为那支箭还是伤到了他心口,一左一右同时扑上来扶住林炎,红着眼关怀,紧张得声音都抖了。
林炎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扶了一下额,一边擦冷汗一边解释:“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洪州大营的主帅帐中,林炎皱着眉头看军医为自己上药。
之所以皱眉,倒不是手上的伤口有多痛,而是因为帐外的声响实在教他如坐针毡。
贾大山揍人时被赢子毅埋怨,说他动用私刑,因此回到营中就一板一眼地按照军规处置了那个手抖射了林炎一箭的士兵——杖一百。
行刑之处,就在主帐外面,与林炎所坐之处根本只隔了一层帐面,因而板子重重落在皮肉上的动静,连带着那人凄厉至极的惨叫,甚至皮开肉绽血水飞溅的声音,全都纤毫毕现地传进林炎耳中。
听着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哀嚎,林炎想起了那场凌迟。
其实,在第一刀割到身上之前,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叫的。他不打算死——既然老人将命换给了他,他就要好好活着,活得身康体健,活得长命百岁。既然不死,就要挣出傲骨,留些尊严。
他咬紧的牙关,在十几刀之后开始松动。
接着,他喊出了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忍不住的呢?他不知道。那时,他已经不明白了。不知道此刻割在身上的是第几刀,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受几刀,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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