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没有作答,而是看向同来与会的副将。“胡将军呢?如果你是兴安城的主帅,你会怎么做?”
“我吗?”副将想了想,道,“我会放敌人全军到城里,然后围而歼之。”他稍微顿了顿,补充道:“兴安城里有十万,咱们不到两万,他们为主,我们为客,他们有城墙掩护,我们完全暴露,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正是可以围歼的形势。”
林炎依旧没有回答,把目光转到归允真身上。
归允真休息了一晚,脸上略微有了些活气。他笑了一下,道:“我么,我会在你进城之后向你磕头认错,说之前反水全是贾大山的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对你忠心不二——然后在你晚上睡着之后一发玄蝶割了你的喉咙。”
此时此刻,当林炎独自走进瓮城,看见城垛后面一双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和他们手里紧握的弓箭时,他不由得想:或许叶昭是对的,我马上就会变成刺猬。
想到这里,林炎笑了起来。
他控着缰绳,身下万里挑一的神骏走得意态昂扬,雍容自若,仿佛它此刻行走在其中的,不是专门用来射杀敌人的瓮城,而是通往皇宫的御道。
“嘚”、“嘚”、“嘚”。
蹄声清脆,不紧不慢。
前方没有人引路,身后也没有盟军——林炎让所有人都等在城门之外。他记得,当他这么吩咐的时候,叶昭的脸黑了,而归允真的脸色还是苍白。
梅凉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做孤胆英雄。”林炎想着他的话,觉得他也许没说错。
他就这么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孤零零地往城里走——这一次,他甚至没有配剑。
他笔直地正视前方,假装没有从余光里看见瓮城之上弓箭手们拉紧的弓弦。
他没有因为瓮城上空盘旋着的极度紧张的气氛而犹豫,也没有因为嗅到空气中的危险而加速,他稳稳地控着马,始终保持同一个好整以暇的速度,慢慢地走——哪怕,他已听见角弓震颤的鸣响。
“嗖”的一声,一支离弦的箭,擦着他的发稍掠过,斜斜地插入马蹄旁的土地里。可是,他没有一丝一毫闪避的动作,甚至没有朝那支差一点就要射中他的箭看上一眼,他依然从容不迫地走着。
——就好像,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支箭,注定不能射到他身上。
余下的几百张弓,明明已经扯紧,几百支箭,明明已经搭上,可是再没有一支朝林炎射出。士兵们看看林炎,看看门外排列得整齐的阵列,最后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在身旁人的脸上,看到了茫然与慌乱。
林炎就这样面不改色地通过了瓮城。
林炎真正进入兴安城的那一刻,城外万马嘶鸣,他的大军随之涌入,而城墙上,已经没有人有勇气再次举弓了。
门口,金州巡抚马玄领着兴安城里所有的高官贵胄站成一排,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瓮城上有人试图将林炎射死一样,马玄一身官袍一丝不苟,热泪盈眶地向林炎迎过来。
“殿下!”他因为过于激动,走得有些颤颤巍巍。他走到林炎马前,一手帮林炎牵马,一手朝不远处一块空地中间的高台一指:“您看,祭台已经备好了。”
林炎慢悠悠地下马,随口道:“这么快。”
“那可不!”马玄身宽体胖,声若洪钟,“殿下一早传话进来,下官连早膳都没吃,这就赶紧地办了。”
林炎瞥他一眼,浅浅淡淡地笑起来:“辛苦马大人了。”
“哪里!哪里!”马玄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擦擦额头的汗,“不过,殿下搭这祭台是要做什么?”
林炎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一个字都没回答。
在他身后,归允真、叶昭和他的军队紧紧跟随。等到林炎踏上祭台后,他的人马也随之走到最靠近祭台的地方,而在林炎目光所及之处,比他们多出十倍的兴安大军已经在外圈合拢。
围歼之势已成,林炎看得清楚,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悠然走到祭台正中,将一枚玉玺放到铺着鲜亮蜀锦的礼盘上。
“拿给各位大人看看,”林炎吩咐旁边的仆从,“是赝品,还是真货?”
仆从躬身端起盘子,一路低头走到马玄身前,跪在地上,双手托起锦盘,高过头顶。马玄先朝林炎看了一眼,发现林炎也在看他,忙不迭地扯出一个笑容,才拿起玉玺。
他并没有看太久,就急急地把它放下,好像这块玉石非常烫手似的。仆从挨个呈给马玄身后的每一个官员,每个人都拿起来看了,可没有一个人开口。
等到所有人都看完,仆从把锦盘端回林炎身前,林炎也没有取回玉玺,就让它在台子上放着。他偏头看着脸色各异的高官们,他们站得离林炎很远,远在他们这个被团团围住的小圈子之外。
“怎么样,马大人,”林炎高高地站在台上,扬声问,“这国玺是真是假?”
与往日的随意不同,他今天穿得非常考究。一身云锦礼服,底色虽然仍是黑的,但是上面用金线织就的,是飞龙之纹。
马玄在脸上堆起个弥勒佛一般的笑:“不瞒殿下,下官对这个,呃……这个金石啊,完全是一窍不通,是以这个呃……这个玉玺是真是假,下官不敢妄言。”
“原来如此。”林炎也笑,只是他那一张脸端丽如画,这一笑起来,便熠熠生辉。
他走下祭台,一步一步地走到马玄面前。人群主动在他面前分开,黑金的礼服下摆长长地拖在身后。
“马大人不通玉石,那我问些别的吧。”林炎微笑着,朝马玄越走越近,“你知道戍守边关的普通军士,一个月的粮饷,一共是多少文吗?”
马玄微微一愣,道:“下官不知。”
“700文。”林炎替他做了回答,紧接着又问,“那你知道,被你们吊在门外的赢将军,他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吗?”
马玄脸色一僵,道:“下官不知。”
“400石,换成铜钱,也就是20万文。不过,这些田米薪俸,除了日常开销,其余的,他都散给了军中的贫病困户。”林炎已经走得离马玄很近了,但他没有停下,依然往前走,“你知道,这些钱,分给八千困户,每个人能分到多少吗?”
马玄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不知道。”
“25文——只能买半只鸡。”林炎笑得更开了,“杯水车薪吧?但他下个月还是这么分。”说完,他又往前一步。
马玄更急地往后退。他身周都是披甲持枪的士兵,是他特意调配来守在身边的。本来,他往后退,就是退到人丛里去,越往后越安全,可是,此时此刻,当林炎璀璨地笑着,仪态万方地走过来时,不仅马玄在后退,他身边的士兵,也同时跟着退了。
分明,士兵们全副武装,而林炎手无寸铁。
可是没有一个兴安军,敢站在林炎五步之内。
于是,那环绕着城外人马的包围圈,就这么,随着林炎不疾不徐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扩大。
“问了这么多问题,怎么没一个知道?那么,问一个你一定知道的吧。”林炎盯住马玄的眼,“马大人,你在金州做了十八年巡抚,家中的珍宝奇玩,银票粮票,加起来一共值多少钱?”
马玄脸色遽变,顾不上回答,转身一头就往人群里扎进去。
然而,身后密密麻麻的士兵仿佛呆滞了,没有及时为他让出道路。
林炎两根手指在旁边一个军士腰间凌空一挑,长剑出鞘,他随手握住,剑光一闪。
“咚”的一响,马玄的人头落在地上。
在四周兵士惊惧的目光中,林炎悠悠地回答了自己方才的问题:“280万两。”他抬头,将面前将他团团包围的士兵的脸一一扫过。“咱们这里,兴安守军,宜阳军,洪州官军,北关守军,加起来一共12万人,每个人分一份,一人可得23两,合铜钱两万三千文。”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原本站在马玄身边的布政:“王大人家呢?”
早在马玄人头落地时,布政就已经在拼命往后面挤,然而,依照他们的命令将这里牢牢包围的士兵,组成了一堵又紧又厚的人墙,这面本该围杀林炎的人墙,如今,在布政的高声尖叫中,将他的退路彻底堵死。
染血的剑轻轻一挥。
“现在,每个人有40两了。”
穿红戴绿的高官贵族们四散奔逃,可没有任何一个士兵为他们让开通路。
林炎手里的剑,光辉灿烂。
“58两。”
“67两。”
“83两。”
“92两。”
……
“108两。”
——十万八千文。
终于,当两军阵间,再也没有惨叫狂奔的人影时,林炎转过身,提着剑,一点一点地,重新往祭台上走。
鲜红的血液,从剑尖上滚落一滴,落在他袍角的金龙上,仿佛腾天飞龙流下了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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