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走得不紧不慢,狱卒的问题也没让他稍作停顿。“腌臜吗?”他微微一笑,“也还好吧,比王都的天牢还是差了点。”
狱卒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林炎却不多作解释,只是跟着他一直走到牢狱深处。
狱卒有些太紧张了,换了三把钥匙才成功打开面前的铁门。门开了,他往旁边一让,低头对林炎道:“就是这里了。”
林炎摆手让狱卒出去,独自走进了阴暗的囚室。
牢房实在有点黑,里面的人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林炎是谁。当他歪着头看清林炎的脸时,死一般的铁栏尽头爆发出一阵夸张的惊叫。
“天呐!来人啊!大伙快来看呐!”他赤脚坐在地上,直着脖子,两只手响亮地拍着地板,“来人呐!看看这是谁!是谁大驾光临了?”
寂静的牢狱无人应答,但他很快回答了自己:“是咱们的殿下!尊贵的殿下!”
林炎静静地等着他喊完,才低头道:“从没听你这样说过话。”他微叹一声,补上称呼:“顾先生。”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席地而坐的犯人——林炎军中曾经的军医僵住了,像一只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鹅,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再说话,林炎也没有开口,整个牢房就此沉寂下来。
须臾,军医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在突兀的笑声中,他歪着脑袋抬起头,仰望林炎。“你听说了吗?”他恢复过去沉稳平实的嗓音,只是语调轻慢,尾音上扬,“最近这云中城里,有个大笑话,人人都在讲,你瞧,都传到这深牢大狱里来了。”
林炎面不改色,淡淡地道:“是吗?”
“是啊!你没听说吗?”军医似嫌仰头讲话太累,竖起一条腿,抬手托腮,“说是有个天潢贵胄啊,根本是个断袖,男人喜欢男人,这还不算,光天化日之下,在城楼上又搂又抱——全城的人都看着呢!”
林炎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语声依然浅淡:“是吗?”
“可不是吗?那天说要开城门,城里只要是长了腿的,还能走路的,哪个不想出去?结果,门开了一半,忽然又不开了,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抬头去看,哎哟,咱们的殿下,哪里还管城里死了多少人,家家户户断粮了多少天,老人孩子饿得起不了身呢?他呀,忙着和男人亲嘴呢!”
这话说得恶毒,林炎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垂下眼,将地上的人牢牢盯住:“是谁让你去抽他的血的?抽的血,给了什么人?”
军医对林炎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接着他自己的话道:“话说回来,你又是什么天潢贵胄呢?天底下姓李的成千上万,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想当初,要不是赢将军带兵剿匪,把你从泥里捡回来,你现在连骨头都不知道烂在哪儿呢!”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上上下下地将林炎全身来回扫着。“你看,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眯起眼,盯着林炎袍角银线织就的龙纹,“嘿嘿,真是不一样了啊,和当初,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怎么着,当大伙儿都忘了?我还记着呢!记着赢将军把你领到我这儿的时候,那臭气,十里外都闻得见!”
“你要是在俘虏营里被人逼着埋了七天的尸体,你身上能香到哪里去?”林炎心道。然而,他没有把这句腹诽说出口,他轻撩袍角,在军医面前坐下来。
“行刑的日子,定的是明天。”林炎看着军医的眼睛道。
语声落地时,他看到,尽管已经在极力地掩饰,军医的脸颊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林炎知道,这是他紧紧咬住了牙关。
片刻后,军医的眼睛红了。他大笑起来。
“来啊!你不是要剐了我吗?来啊!”他笑得激烈,声震屋宇,“你以为我怕你吗?要怎么杀我,随你的便,千百年后,百姓都记着我的好!”
先前无论他说得多难听,林炎都没有一丝动容,此刻听到他一句“百姓都记着我的好”,却教林炎挑起了眉。他忍不住重复道:“百姓都记着你的好?”
“他们当然记着!”军医挺起了胸膛,仿佛已经准备去刑场上舍生取义了,“我用你那兔儿的血,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怎么会不记得?”
看到林炎的目光在听到“兔儿”两字时瞬间一寒,军医笑得更大声了。
“怎么啦?他不是兔儿么?他卖身子给你,这军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哦对,这下,全城百姓也都知道了。”
见林炎阴着脸不说话,军医扬起了下巴。“怎么,你不信?你走出去,到街上问问,就问我顾亭云抽一个象姑兔子的血,救了病人的命,我做得该不该,对不对!”
他说完,歪头瞥眼看林炎的表情。
林炎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原本罩了一层寒霜,听他说完,却忽如一夜春风来似的,绽开了笑。
“你是为了救病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他抬起眼,脸上分明笑得和风拂面,偏偏教人遍体生寒。
军医浑身一凛。
“军中既有人染上,你天天与病人打交道,自然首当其冲。”林炎漫声道,“你以为,我连这点事都不查清楚,就来治你的罪吗?”
第308章 像个男人
军医张大嘴,似要反驳,语声却卡在了喉头。
林炎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只是这一次,他笑得尖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门吗?”他垂目看着军医,“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城门?”
“不就是城里断粮了吗?”
“断粮。”林炎笑意加深,“断粮又不是今日的事。”他侧过身子,胳膊环抱膝盖,肩膀斜靠墙壁,坐得潇洒闲适。
“我开门,是因为北夷大军到了。”
“你说什么?!”
“北夷大军,打一城,屠一城。从北道,到丰城,大半个云州都被他们杀干净了。”林炎眉角弯弯,语音清淡,“我已让人撤军,没有人抵挡,算来,他们今日也该到城外了。”
“你……”军医嘴角哆嗦,瞪大了眼。
林炎歪着头,笑。“所以,我开门,是为了让他们进来。”
“你疯了!”
“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点。”林炎轻轻叹了口气,“你没看到,就差一点点,城门就开了。”
他收起抱着腿的胳膊,恢复正坐的姿势。“你知道,是谁在最后一刻,把门关上了吗?”他长睫一掀,剑一样的目光直直捅进军医心里。
“是他。是你嘴里的那个,‘象姑兔子’。”
“哪怕,你榨干了他身上的血,几乎要了他的命。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我,阻止我放弃这座城。”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炎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眨过一次眼。
“顾亭云,谁不贪生怕死?你为了自己活命,不惜把另一个人的血活活抽干,既然干了,那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以为你贬他贱他,你就不是一个吸病人的血为自己续命的大夫了吗?”
林炎说完了话,对面的军医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许久,他摇了摇头。
“说到底,你不就是投胎投得好。”他抬眼看着林炎,嘴角也勾起了辛辣的笑,“李朝,皇族,哈哈!你喝人血活命,就是天经地义,我要这么干,就是罪该万死——是不是?”
林炎仿佛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目光,将视线从军医脸上,移到他自己的手腕。
然后,他一点一点地,卷起衣袖。
长袖掀开,露出底下的皮肤。
狰狞丑陋的疮疤,高高低低地凸出在皮肉上,一层叠着一层,如蛛网,如蛇鳞,爬满他的手臂。
林炎曾经在万军之前脱过衣服,只是那时所有人毕竟离他很远,军医也是第一次,如此近的,如此仔细地,看到他的肌肤。
“你是大夫。”林炎道,“应该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吧?”
军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疤痕,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似是惊恐万状,又似不敢置信。
林炎收回那只手臂,转而用它撑着下巴。
“我好像从来没和人说过,从前,我的嗓音不是这样的。”
他抬起头,看向嵌在墙壁里的唯一一扇窄窗,一束细长的光线,将阴暗的黑牢点亮。
“从前,我的声音,”他微微一顿,似在思考用词,“是正常的。你知道吗?正常人的声音,说话的时候,不会这么粗糙,不会沙哑,提高声音的时候,不会破音。”
军医仿佛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只是盯着林炎手臂上的疤痕不住地抖。
“我的嗓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林炎重新伸展了一下裸露的手臂,“因为这个。因为我被人剐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童年的糗事一样,半是无奈,半是追忆地笑起来。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一下。正当军医以为他要接着说他没想到他会被人剐了的时候,林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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