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弯着眉角,瞥他一眼,也不理他,径直回了炕上,半倚在小桌边,端起一杯茶来抿。
赵乾三下两下蹦回来,直着脖子又叫:“哥——————————”
赵平低眉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过去。
赵乾小心地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只精巧的香囊,上面用金线绣了一种他没见过的花草。
“这是什么呀?”他把香囊拿起来,对着烛火来来回回地看,“不是灵芝,也不是梅兰竹菊百合牡丹,没见过。”
“是石柏,又叫九死还魂草。”赵平道,“旁人送你的吉利已经够多了,哥祝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破土生根,岁岁长青。”
说完,他抬起眼,对着赵乾的目光,柔声道:“小乾,生日快乐。”
赵乾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香囊。有一瞬间,一种眼眶酸涩的感觉又直冲顶心,但他死死压住,再也不肯流泪了。
“我的、我的生日,是三天后。”他欲盖弥彰地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三日后,是礼部为你庆祝的生日,今天,是家人为你庆祝的生日。”赵平道。
为了分散注意力,赵乾把头低下去,冲着香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芬芳拂过肺腑,眼前闪过一道金光,整个人都舒服得要化了。
赵平不说,他都快要忘了,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只是,不巧和母亲的生日是同一天,为了避讳,他在礼部登记的生日,便是三天之后。
这么多年,庆祝的日子从来都是那一天,人们就忘了,一个人真正出生的日子。
这世上,还记得他真实生日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全都是你做的吗?”赵乾终于睁开眼睛,只是手指还是攥得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里面的香料是我找来研的,外面的绣品我可做不出。”赵平笑道,“把脉针灸,我还能央我娘教我,女红的事,那可怎么也求不来了,只好劳她亲自动手。”
赵乾道:“多谢贞妃娘娘。”
赵平挑挑眉,道:“你就谢她,不谢我?”
赵乾也跟着笑了:“你都用的什么香料呀?真香,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不告诉你。”赵平故意眨眨眼,“这可是我搜罗了老半天才找出的秘方,你不是经常睡不好么,我专门调了宁神助眠的东西,药材味苦,只好再多加香料盖住,又不想太浓俗,全都捏着分量,你先配着试试,要还是不好,我再改。”
“刚才只闻了这么一下,人都软了。”赵乾雀跃道,“今晚准能睡个好觉。”
赵平只笑不答,照常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顶心,起身欲走。
“哥!”赵平走出两步,赵乾忽然又叫。赵平转过半个身子:“怎么?”
“那副字,没有署名,你怎么看出是我写的?”赵乾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还用问么?这样的字,这样的诗,这不一眼就……”赵平本来只是随口一答,话说到一半,忽然紧急刹车。
但已经来不及了。
弟弟唇角天真的笑意里,浮上一层冷意。
“你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她看不出来。”赵乾歪过头,想了想,又道:“赵翰呢?他看不出来吗?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们要把它凿了,他一句话都不说。”
“对不起。”赵平道,“我应该跟皇后娘娘说的,我……”
“那是要送给赵翰的,他都不说,你怎么开口?”赵乾打断他,怀抱着那只香囊,默然望着虚空。良久,他轻声道:“大哥,在我眼里,你才是我的亲哥哥。”
第348章 全尸
那只香囊的味道,伴了赵乾一生。
直到几十年过去,布匹朽坏,里面的香料药材也都化成了灰,当他捧起那些碎屑的时候,仿佛还能闻到绝无仅有的芬芳。
宁静馨香的外表下,是抹不去的清苦——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赵乾记得,他第一次吻进那双唇的时候,鼻端缭绕的,就是这样的香味。咸涩的泪珠从两人交叠的唇齿间浸入,赵乾感觉到怀抱里的人的颤抖。
他松了嘴,拉开一点距离,轻声叫:“哥……”
“不要这么叫我!”赵平的嗓子哑得厉害,几乎不能成声,“你也知道,我们是亲兄弟,我……”
后半句话,他没能说出来,因为赵乾再一次堵住了他的唇。
闭上眼,两人同时闭上眼。闭上眼,就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脸,看不见那眉眼之间太过相像的地方,仿佛揉在怀里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抠在肩上的,赵平的手指,太过用力,赵乾痛得吸气。
“哥,你怕吗?”他吻住他的耳垂,惹来更加剧烈的战栗。
“我怕。”彼时的赵平,已经是誉满朝堂、举世称贤的庄王,可是他回答赵乾的时候,嗓音颤得那么厉害,带着一丝泣音。
赵乾本该说些什么,安抚他,可是他没有。他的整颗心都在长兄通红的眼角与晶莹的泪珠中化成了水,他说不出话,只是俯下身,更深更深地吻进去,直到他们骨血相融,仿佛这样就可以永不分离。
如果,后来的那一天,赵翰没有闯进他房里来就好了。
可是他闯了。没有通报,无视他的严令,径直闯进他房中——这天底下,敢无视他的命令的人,也只有赵翰一个。
三个兄弟面面相觑,赵翰倒吸一口气,转身就走,走得飞快。“啪啦”一声,赵平徒手捏碎了一只杯子。
只是捏碎了一只杯子,赵乾却感觉,是捏碎了一颗心。
他和他很久很久没有见面,在这期间,赵乾不记得自己求了多少次,他求赵翰,求他的嫡亲哥哥,求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皇后娘娘还是知道了。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隔着一排铁栏,天牢冷得刺骨,为了逼他的父皇母后同意这次会面,赵乾整整七日没有吃饭,两股战战,眼前不断泛起金光。
他让人打开牢门。
赵平长发披散,赤着脚,平静地坐在稻草铺就的床上,看见赵乾的脸,微微抬起一点头。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赵乾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他身前。
他抓起他的手,那腕间的铁链因此发出叮当的声响。赵乾看着那双灵巧的、无数次为他下针止痛的手,关节处凝着一层厚厚的血痂,五根指头僵硬地抻着,被他一碰,赵平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他还是没有说话。
赵乾哭了。他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是皇子……
赵平笑了。他说,你叫赵乾,二弟叫赵翰,七弟叫赵戟,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和你们不一样吗?
赵乾愣住了,好在,赵平并没有指望他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作了答。
他说:“因为我娘身份微贱,我刚出生的时候,他不想认我这个儿子,所以,没有按着族序起名。”
“那是他瞎了眼!”赵乾紧咬着牙关,他不知道自己在骂谁,或许,他已经疯了。
赵平定定地看着赵乾,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了好久,终于,他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说话。”
“你也说啊!你也说啊!”赵乾倏地一下站起身,“你跟他们说,不是你,绝对不是你,他们冤枉你,谁不知道?谁看不明白?魏国公府想要一个人死,他就得死吗?你是皇子,你姓赵!”
“自证清白……”赵平闭上眼,困倦至极的样子,“我也想。我在这里,想了又想,如果,如果我真的一清二白就好了。”
赵乾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有些东西是我写的,有些不是;有些人是我交的,有些不是。哪些是,哪些不是,哪些话是怀着心思说的,哪些人是动着念头见的……”赵平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赵乾怔怔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赵平缓缓睁开眼,望进赵乾眼中。“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这世上,每个人都一样,不过是位子不同。只是这位子,对有些人来说,是生来就有的,对另一些人来说,要豁了命才能得到。有时候,你看着一个东西,觉得它是粪土,可不知对别人而言,是一辈子也够不上的妄想。”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赵乾上前一步,掰住赵平纸一样单薄的肩,“你没有谋反!绝对没有!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们就想听你说这种话,哥……”
“我知道。”赵平仿佛被赵乾的激动逗乐了,他抿嘴,他微笑,一如往昔,“我知道他们想听我说这种话,所以我一直忍着没说,但是看到你,我忽然想通了。”
赵平深深地吸一口气:“其实我说还是不说,说什么,做什么,也都和我这个人一样,不重要。”
“不!”赵乾几乎是在咆哮,只是他的嗓子也哑了,那声音微弱,没有一点力道。
“你说得对,我没有谋反,不过,只是现在没有,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赵平重新闭上眼睛,他喉结一颤,在他惨白的项颈上,显得格外突出,“我没有谋反,因为凭我现在的本事,想反也是反不成的,你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谋反这种事,从来论心不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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