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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当铺_雨林零【完结】(29)

  程慈亲自动手,内修脏腑外缝皮肉,扎了几千针灌了几十碗汤药,还耗费了前年皇帝御赐的一棵千年老参,才堪堪把人救醒。那少年醒来,第一件事先摸向怀里的东西,第二件事甩开正在替他把脉的程慈,跳下床榻,连外衣都没穿,赤着脚,顾不得好不容易缝好的伤口再度渗血,用程慈生平未见的最快速度往外急奔。

  整个程府的人都被这疯子一样的人吓住了。

  程慈坐着马车,不停地催促车夫,一直追到皇宫的承天门外。程慈赶到的时候,挂在墙上的登闻鼓已经敲响了。

  一声又一声,少年似乎在用自己的生命敲鼓,程慈从未想过,这鼓居然能发出如此恐怖的声响。

  一声一声,那鼓槌仿佛不是敲在鼓上,而是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敲得每个听到的人几乎染上和他一样的绝望,恨不得当场嚎啕大哭。

  那鼓声怕不是有定身法,程慈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少年,身上重新撕裂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染红他白色的单衣,打湿他握着的鼓槌,可他还是那样大力,那样疯了一样地敲鼓。

  天雷一般的鼓声中,程慈看到宫门洞开,犹如巨兽之口,将那不要命的少年一口吞没。

  登闻鼓响后,一日,两日,三日,程慈没有听见任何与此事有关的议论,皇宫朝堂上没有,街头巷尾也没有。就好像那个少年是一颗流星,唰地一下闪过,就没入黑夜里不见了。

  但这不应该。任何一个人,只要听过那日的鼓声,只要看过那少年的神色,就绝不会认为他敲响登闻鼓想说的事是一件简单到可以被所有人忽略的事。这一点,程慈比任何人都明白。因为他看过那少年身上的伤口,触碰过那滚烫仿佛要燃烧完生命的肌肤,所以他知道,那个少年的身上,背负着一件天大的事。

  于是当上太医几十年来的第一次,程慈递出了手里的银子,动用了行医多年积攒的关系,在皇宫里干了一件上头最忌讳的事——打听。

  上下打点、多方打听的结果,是狱卒轻飘飘的一句话:“反正人已经疯了,留着也没用,大人带走吧。”

  程慈跌跌撞撞地冲进牢房,那个曾经满身血污却依然有着星辰一样双眼的少年此刻正蹲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吞吃着牢中用来擦除污秽的稻草。狱卒开了门进去,扬手打掉他手里脏污不堪的稻草,骂道:“还吃!还吃!肚子都要撑破了!”程慈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腹部鼓胀,已不知吞下了多少稻草。

  少年手里的稻草被狱卒打落,呆了一下,忽然抱住程慈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爹,他抢我的面,呜呜呜……我的面……”

  程慈任由少年抱着,转头看向狱卒。狱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关进来的时候就疯了,一会喊这个爹一会喊那个娘的,还把稻草当面条。送来的牢饭一口不碰,只吃这腌臜东西。大人就算不来问,我看也活不了几天了……”

  程慈低头看看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稻草,掩住嘴巴,险些就要呕吐出来。掏出备好的钱财打发了狱卒,他把少年重新带回了府邸。

  先强灌一副催吐的猛药,待他将腹中秽物吐尽后喂了他一些清粥,再吩咐人帮他洗漱,疯了的少年才终于恢复一些人样。程慈初见他时他满身血污,在牢中又脏污不堪,直到此时才真正仔细端详了他的面目。虽然过多的失血以及连日没有进食的饥饿让他脸色苍白,但仍然掩不住他容颜俊朗,眉目含笑,是见之就教人欣喜的难得长相。

  这样的少年,怎么能就这么疯了?程慈忍不住低叹一声,轻轻握住他的手,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与坐在凳上的他平视:“认得我吗?”

  少年闻声,微微抬起头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先朝程慈看了一眼,又转向窗外看向天色,最后重新转回,认真地盯着程慈。

  在他寒芒一般的目光中,程慈的心忽然一抖:这不是疯子的眼神!

  心念还没来得及转过来,那少年忽然就动了。他身形如风,一掌横切,打在程慈后颈。程慈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程慈重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弟子花满天焦急的脸。程慈极少收徒,对花满天却倾囊相授,只因那青年长相粗犷的脸上,有一双总是写着“不忍心”的眼睛。

  不忍心,程慈知道,是一切善良的源头。

  程慈让花满天派人出去寻那少年,不一会花满天就回来说找到了。程慈看花满天脸色不对,急忙随他冲出门去。

  承天门外,足可容八驾马车并行的长安街上,此刻没有马车,更没有行人,往常熙熙攘攘的皇城最宽之路,此刻静谧无声。所有的车马路人都停在边上,惊恐地看着这条街道本身。

  只因石板铺就的地上,被人用鲜血,写了一行大字:

  云中疾疫,皇军围城,灭杀百万,尔能幸乎?

  血淋淋的大字,一个字就占据了一整块石板,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程慈的胃翻江倒海。

  怎会如此?程慈分明闻惯了血味的。

  可是那十六个大字,像一桶铁水,将他从上到下浇得体无全肤。云中城有了疾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身为太医院之首的他竟然完全不知?

  皇军围城,灭杀百万,又是什么意思?云中乃天下第一大城,只有云中城里有百万之众——云中城里的人全死了吗?

  不,这不可能,“灭杀百万”,怎么可能?没人做得出这样的事!

  抓住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浑身冰冷、毫无血色的少年手腕,将他拖到一条无人的街巷之中,程慈怒视着他,禁不住咆哮:

  “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看少年的样子,程慈不禁怀疑他是把自己身体里的血全都放光了,全都抹在那条大街上了。他的脸色白得透明,五官淡得仿佛要随风而去。可他嘴角却擒着笑,那双清亮的眼,倒映出浑身发抖的程慈自己。

  “这下,他掩盖不住了。”少年微微歪着头,割腕取血的伤口没扎严实,还在往下滴血。

  程慈开口,却惊恐地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在抖:“掩盖……什么?”

  “程太医,”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知道了程慈的身份,“如果一座城里有人得了病,就把整个城的人都杀掉,你觉得,这样做的话,这个皇城就能安然无恙吗?”

  程慈一边哆嗦一边不自觉地后退,少年随之前进,惨白的脸上,是一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眸子,几乎要把面前的人焚烧殆尽。

  “假如皇城里有人得了病,你们也要把整个皇城全部埋葬吗?”

  程慈退一步,少年进一步,直到程慈的背撞到了冰冷粗粝的墙壁。少年伸出被血染红的一只手,扣在程慈肩头:

  “我在问你话呢,活神仙。”

  第23章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程慈说到这里,骤然停住,并没有讲他当时的回答,只道:“那小兔崽子的血书,太过惊天动地,眨眼便传遍皇城。那日之前,我从未想过世上真有一城瘟疫,便封死一城的事。”

  归允真知道,林炎当初和梅凉一起闯出重围,为的就是将城内人联名的请愿书送到王都。他神志一清醒就去敲登闻鼓,恐怕就是为了递出那封书信,却不知它到底送到了谁手上。想到这里,归允真忽然“哎”了一声:“你当时救的,只有一个人吗?他身边没有别的人?”

  “只有他一个。”程慈道。

  归允真皱眉想,林炎和梅凉一道出发,到达京城的却只有林炎一个,那梅凉呢?难道……

  有一个非常明显,但却教人不敢去想的答案:梅凉死了,死在那个吐气成霜的夜晚,黑压压望不到头的大军之中。从此以后,林炎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全城百万人的活路,还有一条为了保护他而死的、鲜血淋漓的友人之命。

  归允真叹了口气:“程太医私放了人,将上头想掩盖之事闹得满城皆知,恐怕会有麻烦吧。”

  “没什么麻烦。”程慈望着窗外,淡淡地说,“我自请去云中除疫——马上就要死的人,能有什么麻烦?”

  归允真吃了一惊,没想到当年程慈选择了和林炎一起回到地狱一般的云中。传说中天下第一神医治病救人从不顾虑己身,从程慈当年的选择来看,确实无愧“活神仙”之名——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神仙”变成了“尸郎中”?

  归允真有太多问题想问,却知道程慈的讲述之所以停在这里,后面必然是他不想说的内容,也不知该如何问起。转了转念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程慈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将归允真上下打量一番。他的目光有点诡异,把归允真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程慈看完了,悠悠地道:“我虽不知……但他既属意于你,我自然要全力救你。”

  归允真:“啊?”

  愣了片刻,猛然明白过来。程慈这句话虽然说得吞吞吐吐,但分明就是“我虽然没想到林炎那小兔崽子是个断袖,但他既然看上了你,我当然要救活你”的意思——这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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