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观察,他发现前来围剿赤霞派的“英雄好汉”几乎都在鸿运客栈落脚,其中不乏一些武林中颇有声名的人物。走到客栈门口,他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转过一个弯绕到后厨的位置,提气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厨房门口。
夜已经深了,整个客栈从客人到伙计都已入睡,厨房自然也是空无一人。林炎没有去推厨房的门,而是径直走向了厨房旁边的一个小棚屋,那里是个仓库,里面堆满了木炭柴火,以及……大桶大桶的菜油。
半人高的油桶,林炎运起内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提起来,一手一个,往客栈主楼走去。内息运转的时候,五官也变得格外敏锐,他听到楼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显然都在好眠。
林炎提着油桶的手指往下微一用劲,一声细小的脆响,桶壁破裂,他将桶斜过来,金黄粘稠的油就朝外涌出。他绕着客栈走了两圈,将十几桶菜油全都浇在门窗和地基上,再从怀里掏出事先备好的火折,手指刚摁上火石,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马嘶。
林炎迅速隐到暗处,转头朝门口看去。“啪啪啪”,有人在伸手拍门。
过了好一会的功夫,在门房里当值的伙计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去拉开门栓,开门一看,却立刻清醒了,低叫一声:“萧大侠,你回来了!”
林炎皱起眉头。萧大侠?萧月?
林炎知道,乘云剑萧月的家宅也在云中,不过疫病爆发时他恰好不在城内,由此躲过一劫。其实,最初发现参与围剿的人里面没有萧月,林炎有一瞬间是感到庆幸的。萧月成名比林夏还早,武功很高,林炎学武的时间并不长,剑法招式全靠一些小聪明,和自小修炼的人还是不一样,即便继承了老人无比深厚的内力,林炎也没把握能轻松杀了他。
可是萧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沉思间,方才敲门的萧月手下已经和门房迅速地了解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事,又问到了一个地址,马匹再度嘶鸣,一行人朝另一个方向飞快地去了。
门房把门锁好,搓了搓被冻得发僵的手,回房去睡了。片刻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林炎摁在火石上的手却没有重新拨下去。萧月方才问到的那个地址让他有点在意,他把火折重新收回怀里,跃出院墙,往萧月离开的方向奔过去。
最后他在一处低矮的院落外面停下脚步,萧月的马正拴在门外,跑了大半夜,马也累了,鼻头不停地喷气。
林炎绕到侧门,俯身在墙边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动静,才施展轻功越过墙壁。
一进院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林炎小心地走了两步,忽然心头一跳,立刻转到一棵大树后藏起来。原来这屋主人此刻居然还没睡,正站在门口和萧月说话。
方才惊鸿一瞥下,林炎没注意看屋主人的样貌,但此刻晚风送来断断续续的几句说话声,林炎却越听越觉得那声音熟悉,直到听到“新药”、“可惜”、“就这两日”的时候,林炎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知道了他是谁。
他是林炎从王都里领回来的天下第一神医,太医程慈。
程慈说完了话,把萧月领到朝南的一间房门口,敲开了门请萧月进去,自己转身离开。
林炎等到程慈彻底走了,才屏息挪到那间房的窗下,运功细听房内的声音。
只听萧月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梅大人。”
一阵激烈至极的咳嗽声后,才响起一个疲惫沙哑的嗓音:“什么大人,多年老友……这么见外。”
这一次,林炎不需要什么提示,他已经知道里面另外一个人是谁。他是云州巡抚,曾经向他下跪,求他去王都送信的一州之长,更是……梅凉的伯父。
只是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的声音居然已经虚弱成这个模样,又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程慈说的“可惜”、“就这两日”,似乎就是在说他命不久矣。
梅巡抚是剑圣后人,虽然做了大官,却也算半个武林人士,和同为武林世家的萧月交情匪浅,难怪萧月一回来就打听梅巡抚的住处。
只听房里又传来一阵咳嗽,梅巡抚颤抖着道:“别,别靠那么近,别害得你也……”
“怕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萧月慨然道。说完,话锋一转,还是难掩悲戚:“我当真没想到,这病会如此凶恶,连你都……”
叹息一阵,萧月又道:“这病发得着实古怪,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
“唉……”梅巡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怎么,难道真是林家干的?”萧月还是问了出来。
床铺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轻响,似乎是梅巡抚摇了摇头。“我,当初……请林家那孩子,咳咳,送信,没想到他会……如此激烈……”
“怎么?”萧月问。与此同时,窗外的林炎咬住了嘴唇。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梅巡抚是真的病入膏肓,说一句就要喘息良久,“他……敲鼓……写血书……”
“那又如何?”萧月道,“天下人本该知道。”
“如,如此一来……咳咳咳,他,咳咳,他怎容得下,容得下……”巡抚越说越急,越急越是喘不上气,那声音堵在喉头,像要把他噎死了。
林炎却感到一盆凉水朝他当头浇下,将他浑身上下都冰封住。
梅巡抚口里的“他”,自然没有别人,就是龙椅上那位。这道理一点也不难懂,相当简单明了:林炎将他想隐瞒的事捅到了天下人面前,他自然要查出林炎的身份。
林炎又想起老人传功对他之前说的话。林、归、叶、赵本是李氏皇族的杀手,赵氏篡位,为了收买林、归两家,给了他们常人难及的荣耀和财富——但是……代价是什么?老人没说,林炎却想起赤霞派代代相传的祖训:赤霞不插手庙堂之事。
几日前在茶楼窗外听到的话重新响在耳畔:
“你可知道赤霞林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杀人!而且还是,下毒杀人!”
林、归、叶、赵这四家的隐秘,早已随着李氏王朝的覆灭而深埋了,就如同世人从不知晓当今皇室祖上是杀手一样,没人知道林家曾以制毒杀人为生——除了活过百岁的老人,还有……同样身为四家之一的后代——“他”。
萧月良久不语,末了,忽然说了一句:“腊月初七,皇后叶氏薨了,你知道么?”顿了顿,又道:“那封求救信,是初八送到的吧?”
“是……我也……才知道……”
“叶氏若在,不至于让他如此行事。”萧月叹道,“何况凭你和叶氏的关系,断然不至于让好好一座城……”
“造化弄人……”梅巡抚气息微弱。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萧月道,“假如当时我在城内,就算削了骨头,我也必亲手把信给你送出去。”
“若是你,自然……不一样……”梅巡抚再度咳嗽,“那孩子……毕竟年轻……功力尚浅,又不经事……”
两人在屋内不停地叹息,窗外的林炎却僵成了石像。
“功力尚浅”、“又不经事”,两个词像两把尖刀,直接捅进了他心窝。
难道,是因为他吗?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不自量力,没有金刚钻却揽了瓷器活,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如果送信的是萧月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他是不是不会在突破大军的时候受那么重的伤,他是不是就可以及时把信送到该收的人手里,所有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就算不是萧月,那,梅凉呢?如果当初活下来的不是他,而是梅凉,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因为他明知道赤霞不能插手朝廷的事,却还不听父亲的劝,非要坚持要出头送信;因为他行事张狂、不计后果,在天下人面前害天子颜面尽失,所以赤霞派才会被灭得干干净净吗?
对啊,世上的英雄才俊那么多,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出这个头?他很厉害吗?他武功很高吗?他很有手段吗?——他做好过任何一件事吗?
凭什么那么骄傲?凭什么觉得他可以?
凭什么?
林炎还记得,小时候躲在水缸里,听到林夏和老人说起他身世时候,他的震惊。听到这个秘密的第二天,他就逃了学,不管不顾地出去玩——他可是天子之后、皇族血脉,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结果是,他被林夏摁在地上一顿好打。
从那以后,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贵,懂事之后,他更是清楚自己心中没有那样高远的志向,比起庙堂之高,他更喜欢江湖之远——可是,那就代表他心里,一点点不一样的想法都没有吗?
不是的。林炎知道,他认为他是不一样的。
他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背一宿背不出来的书,他看一遍就能记住;别人学一辈子学不会的剑法,他用三天就能练熟——他是不一样的。所以,他觉得他一定可以做一些别人不敢做、做不到的事,比如突出大军包围,去送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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