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允荣脸上笑意更深:“你也知道,咱们小真的性子倔得很,要是不好好打磨打磨,如何对得起崔大人的金子?”他刻意地微微一顿,才接着道:“那必得是一间、一间、一间,挨个过来的。”
他每说一个“一间”,就加重一点声音,虽然他嗓音并不高亢,听在林炎耳中,却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响。
脚底一个趔趄,林炎曾被小梅一剑重伤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了。腿一软,几乎就要向下跪倒。
而此时,带着血光的玄蝶正径直飞向他心口。
归允荣看着那下一刻即将终结林炎性命的玄蝶,笑得明媚张扬,用一句话为今日的表演作结:“所以呀,林公子,还是离他远点吧,你,不嫌脏吗?”
被故意咬得极重的一个“脏”字,就如一把匕首,直直地插进林炎心脏——至少,归允荣是这么想的。
可是,林炎并不觉得痛——或许他挨过太多刀,痛过太多次,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已麻木了。
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林炎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玄蝶朝他胸口飞来,削金断玉的利刃,即将把他开膛破肚,剜开他的心脏。
莫名其妙的,他却忽然不抖了。
他不再害怕了。不再怕玄蝶,不再怕天下第一,不再怕一切伪装成言语的箭矢。
耳边已没有了归允荣做作的声音,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响。
“炎哥,别怕。”
“别怕。”
“别怕。”
彼时,林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道归允真经历过什么。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脏吗?他不觉得。木头不脏,火盆不脏,铁链也不脏,脏的是人心。
而经历过一切的归允真,曾那样认真地告诉他:别怕。
流淌在林炎体内的,归允真的内力,仿佛化作满腔的勇气,而那马上就要划开林炎胸膛的玄蝶,此刻在他眼里,竟飞得如此之慢。
慢得简直可以,用手捏住。
“啪!”
林炎在胸前合十双掌,那无往不利的玄蝶,那天下第一的玄蝶,就此被他合于掌中。
而玄蝶入掌的刹那,林炎忽然笑了。
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随后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到归允真的眼睛,看到他带着微笑的脸,林炎笑出了声,笑得越来越响,几乎笑出了眼泪。徒留周围的归凛父子和台上的崔公公一脸茫然。
林炎笑,只是因为他突然领悟了一件事。
领悟了归允真那一句“别怕”的真正含义。
玄蝶——真正的玄蝶,天下第一的杀器,是不可能被人用一双肉掌止住的。如果归凛发出的玄蝶能被他合掌拍停,那就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手中的玄蝶,徒有外表吓唬人的样子,没有追魂夺命的内核。
真正的玄蝶,并不在归凛手里。他这一派架势,不过是东施效颦。
“原来,你们两个,”林炎朝归凛和归允荣父子各看一眼,嘴角笑意不减,“都不会用玄蝶啊!”
归凛和归允荣还没来得及回答,倚墙的归允真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第79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听到归允真的一声笑,归允荣即刻摸出怀中的一支短笛,正要放到嘴边吹,被归凛伸手拦住。他慢悠悠地走到席边坐下,淡声道:“输了就是输了,老夫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他转头看向归允真道:“三楼的客房已经备好,你带你朋友去休息休息、处理一下伤口再走吧。”
“不必了。”归允真听到这话,脸色愈发阴沉,道,“天色已晚,我们现在就走。”说完,他走到林炎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忽又停步,回头对崔公公道:“胜负已定,不会有人食言吧?”
“说什么呢?咱是这样的人吗?何况是对你?”崔公公两只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得和蔼,“你既然不放心,咱送你一程就是。正好,咱明儿还有事,也该回去了。”
岸边停着三四艘船,其中一条格外华丽,远远的就能闻到从船上飘来熏香之气,想来是崔公公的船。归允真对那豪船看也不看,也不与陪着他们走过来的崔公公招呼,自行拉着林炎登上了当初他们来时乘的那艘小船。
船一直闲置,此刻上面自然也没有船夫。归允真亲自蹲下来解开缆索。他先前硬接归允荣的刺鞭时掌心被磨掉了一层皮,这会儿伤处直接碰到全是毛刺的粗糙缆绳却也不见他皱一皱眉。林炎却看不下去,推开他的手,自己来解。
归允真笑了笑,也不和他抢,静静地站在一边,道:“便兄,你会开船吗?”
听到他又叫起旧时称呼,林炎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才道:“呃,不太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归允真道,“此时是顺风,把帆挂起来,舵定好,一直往前就行。”
“挂帆我会,定舵就要靠你了。”林炎已经把缆绳解开,收回船锚,“有一件事,我……如今不能瞒你了。”
“什么事?”归允真摆弄着船舵,道。
“我……我……”林炎嗫嚅半晌,道,“我是个路痴。”
“啊?”
“我……我当初在你家,呃……想去找你,迷路了两回。”林炎不好意思地笑笑。
归允真回过头,愣愣地对着林炎的脸发呆片刻,然后捧着肚子爆发出大笑,整个人歪倒在船舵上。
林炎抿嘴跟着笑,笑着笑着,也忍不住了,一边咳嗽一边笑得发抖。
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上气不接下气地站起来,松了锚的船已经非常自觉地飘离了岸边,朝着无垠的大海中驶去。
归允真定好了舵,用插栓固定好,对林炎道:“行了,不用去动它,往前开就是。”
“好,帆也挂好了,我们去舱里吧。”林炎说着,当先往船舱走去,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归允真跟来的脚步声,又顿住,回头。
归允真不仅没有跟着往前,反而后退了两步,站在船舷的边沿上,半步凌空,脚跟后面便是海水。
他身形本来消瘦,长发未绾,此刻被海风一吹,衣袂飞扬,青丝如瀑,好像下一刻就要冯虚御风而去。
“你,你干什么?”林炎慌了,“危险!”
“从前我问过你,知不知道我的家世、来历。”归允真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就告诉你吧。”
林炎道:“要说,也进舱再说,别站在那。”说着就要走过去扶他。
“别过来!”归允真抬起他没受伤的手横在颈侧,苍白的指尖之上,拈着一枚玄蝶。
林炎浑身一震:“你……你这是干什么?”
归允真没有放下架在颈边的利刃,声音却转柔和,道:“你听我说完。我娘这一辈,有兄弟姐妹三人。老大归冰,在朝中身居要职,很得皇帝信任,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老二归凛,就是你刚刚见过的这位了。他执掌江南老宅多年,又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在江湖上向来是说一不二。我娘……我娘疯了多年,从前就算有什么本事,如今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炎涩然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归允真道:“炎哥过目不忘,一点即透,聪明绝顶,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意思?”
“是不是因为你娘?因为你娘,你才不能跟我走。你,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我一起走,是不是?和那太监打赌,只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一个。”林炎语声哽咽。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归允真淡声道,“你,好好保重。”
说完,他脚尖轻轻一点,身子就朝后飞去。林炎飞速奔到船舷边,伸长了手,却到底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角。
不知道归允真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将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他跳下船的时候,船与岸之间恰好是一个人施展轻功能飞跃的最远距离。林炎既比他晚,轻功又没他好,自然是跳不回去了。
崔公公说要离岛,看来是真的要走,他的船也开了,和林炎的船同向而行。他站在船舷边看着林炎这里的动静,笑眯眯地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咱也不是小气的人,你要是舍不得那妞儿,下次和咱一块儿来就是。”
林炎倏然转身:“你说什么?”
“咱说……”崔公公脸色一变,“你干什么?”
他之所以忽然转了话头,是看见林炎跃上了船舷,站在和归允真刚才站的一模一样的位置。
船帆已经张开,帆吃饱了风,就这么三两句话的时间,船又已走了很远,此刻别说林炎,就算是发明轻功的老祖宗,那也是断然回不去的。
可是林炎只在那个位置站了一下,就跃了出去。
跳不回岸上,自然就摔进水里。
海浪很大,像一只手掌,把人狠狠地往深水里摁进去,咸涩的海水直灌进口鼻,胸口被一口气憋得发痛。
在水中睁开眼睛,海水如针,扎得人双眼剧痛,更别说浑身上下的无数伤口,宛如被人上了浸盐水的酷刑。林炎却已感觉不到。他只是拼命地往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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