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这么急?”归凝笑。
杨二郎深呼吸两口气,挺直了腰,脸上一派近乎肃穆的凝重,蓄了半晌的力,终于道:“我喜欢你。”
“什么?”归凝敛了笑。
杨二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离归凝三五步的地方停住了,好像归凝身前有一个屏障,他再也过不去。然而,他仰起了脸,让最后一角夕阳将他泛着红晕的脸照得清楚,加大了声音道:“我喜欢你!”
归凝没有说话,她只是眨了眨眼。一阵沉默后,她道:“他们都说我是荡妇……”
“你不是!”杨二郎打断她道。他看着归凝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重复一句:“你不是。”
归凝道:“我有儿子了。”
这下,轮到杨二郎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他挠了挠头,道:“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儿子?”
归凝愣了愣,旋即,捂着肚子,低下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归凝终究还是没能离开归家。
因为与杨二郎在一起的第二天,她就发现,杨二郎中了毒。是一种由多重毒虫混合调配出来的剧毒,只有制毒之人才有解药。
毒每个月发作一次,而暂时抑制毒性的解药,归凛每个月送来一粒。
如果她离开了归家,杨二郎就活不到下个月。
她再次成为了笼中之鸟——因为爱。
万幸的是,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年岁里,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他继承了她的眉眼,却有一张像极了他父亲的嘴,笑起来的时候,肥嘟嘟的脸上隐约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而且,虽不是归凝着意希求的,她还是发现,这孩子在学武上有着比她当年更高的天赋。有时她随手点拨,第二天就能看到他活灵活现地用出来,甚至触类旁通,创些连她都没想到过的新招。
假以时日,归凝非常确切地知道,她的孩子会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
虽然,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是归凝想争的,也并不想她的孩子去争,但是看到他一日比一日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她还是感到无比欣慰。她想,凭这孩子的本事,总有一日,他可以离开这座困囚她一生的牢笼,活出真正的自由。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一个傍晚被打破。
那天晚上,她年仅七岁的孩子忽然陷入昏睡,当她搭上他的脉搏时,她发现,他的身体和从前彻底不一样了。
曾经,他内息充盈,筋脉强健,曾经先天的一些不足也早已补回来,是一个身体非常健康、武学功底极为扎实的孩子,而此刻,他气息微弱,脉搏杂乱,筋脉内息更是一塌糊涂,竟成了稍有不慎就要夭折的模样!
而造成这些改变的原因,是他体内多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时时刻刻都在摧残他的东西——后来归凝才知道,那是一种恐怖的蛊虫。
有时候,归凝会想,如果那天晚上,她能把情绪隐藏得好一点,会怎样?是否她的人生,会有一点不同?
但是,没有如果,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记得,那一晚,她站在窗边,借着檐下灯笼一点朦胧的微光,看窗外开得正盛的荼蘼,看了一夜。
他临死时,她答应过他,会好好护着他们的孩子,可是她食言了。
她没流泪,出人意料的,她也没有多少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一样的平静,在心头无限蔓延。
杨二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站在她旁边,陪她熬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只是喂神志尚且不清的孩子吃一顿饭的功夫,杨二郎就不见了。
正当她想要出门找寻的时候,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她跑得慌张,甚至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归凝把她扶起来,她一脸惊恐,大声道:“不好了,野……那个,他要被打死了!”
归府的下人总是管杨二郎叫“野男人”,归凝自然知道。丫鬟说完这句话,“轰隆”一声,好像打了一个开天裂地的惊雷,但是归凝抬头一看,根本没有一丝云雨的痕迹。
“在哪里?”她揪着她的胳膊问。
“老……老爷的书房。”
她急急地奔去,用她绝顶的轻功,却还是赶不上挽救一条性命。
她到的时候,杨二郎躺在石板地上,胸口肉眼可见地凹下去一块,仿佛一个被人抽掉了棉絮的破娃娃。他的眼珠因为充血的缘故,突兀地往外瞪着,几乎要脱出了眼眶。鼻子嘴角处,泉眼一样地往外涌着血。
只看一眼,归凝就知道,他活不成了。
“归凛!”她放声大吼,好像要吼出自己的心肝。
她的二哥站在三尺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吼什么?你也不问问,他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居然要来杀我。”
“什么?”归凛忽然浑身一颤。
“自个儿带回来的野男人,自个儿管不住,怪谁?”归凛道,“我掌家这么些年,还真没想过,居然有人敢提着刀子来杀我。”
归凝回过头,即便整个人已经不剩几口气,杨二郎仍然把手里的一把尖刀攥得极紧。
她跪倒在他身边,伸手把他轻轻地抱起来。“二郎。”她轻声唤,小心翼翼地往他体内输入一些真气,短暂地护住他的心脉。
杨二郎睁开眼。得了归凝的真气,他找回了一点开口的力气,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杀了他。”
“为什么?”归凝又哭又笑。杨二郎,一个酒铺的儿子,从小被父亲逼着读书,这辈子,从没学过半点武功。
他怎么可能杀得了江南归家的归凛?
“对不起。”他又道。
归凝摇摇头:“我不怪你。”
“不是说这个。”杨二郎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浑身抖起来,“当初……当初在酒铺里,找你,我,是收了他的钱。”他的眼睛快速朝归凛瞟了一眼,“是他,让我去,找,找你,让我,和你,和你好。”
归凛提前在杨二郎体内下了毒,又花钱让他去勾引归凝,因为他知道,归凝的丈夫一死,归家再也没有可以牵制她的地方,她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归家不能少了归凝的刀刃。所以归凛要再为她找一个人,找一个人,成为她新的软肋。
杨二郎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忍不住闭上了眼,他不忍心看到归凝伤心失望的模样。
然而,他没有等到归凝愤慨的控诉,也没有绝望的哭泣,他听到了一声从鼻端发出的轻笑。
睁开眼睛,他看到归凝微微笑着,低声道:“我知道。”
杨二郎睁大了眼。
归凝轻抚着他的脸,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他是一个陷阱,一把匕首,一个囚笼。
但那个深秋的傍晚,在漫天金黄的落叶之中,当他大声地说出“我喜欢你”之后,她还是点了头,说:“好。”
杨二郎与她的相遇,是归凛的阴谋不假,但是他给她的尊重与爱,却是真的。归凝越是看得明白,越不舍得辜负。
归凝说完,就算满面鲜血也无法掩盖杨二郎惊愕至极的神色:“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为什么明知是毒药还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为什么?
归凝低头看着他,神色温柔。
也许是因为,爱,本就是囚牢。
“因为我,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一滴清泪划过杨二郎的眼角,“你心里苦,我,我怎能,不知道……”他越说越轻,“现在,他还要,要,害真儿,我……”
“我不苦。”归凝不愿哭,于是朝他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活。”
“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就不用,留在这里?”杨二郎奋力地吸进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口气,“你带着,带着真儿,远,远走高飞,过,过好日子……”
归凝笑着点头:“嗯。”
他终于释然地笑了:“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天底下是否真有一种叫作“命运”的东西,杨二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和归凝深爱过的另一个人一模一样。只是归凝没有告诉他,此时此刻,即便他死了,她也无法离开归家,因为他们拿捏了她儿子的性命。杨二郎看似杀人、实则自杀的一举,其实只是白白送命,毫无意义。
夕阳早已沉到了水底,海上的冷风吹过来,林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二郎下葬的那天,我是带着真儿去的。”归凝道,“他从前一直爱说爱笑,那天却安静得可怕。”
归凝转过脸,看着林炎道:“我牵着他的手,想带他回去的时候,他忽然问我,说,娘,你后不后悔?”
林炎抬起了头。
“那时候,真儿才七岁呀,他居然问我,‘娘,生下我,你后不后悔?’”归凝嘴角的笑容很淡,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笑,还是想哭,“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强强 美强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