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不假思索道:“你讽刺我呢。”
他自己说完倒不觉有什么,反是齐峰心下一叹,这个祸水一般的内宦经历了那样杀头的大事,在这院子里成日活死人一般像是永远沉寂下去了,一转眼,一句话,一个眼神仍然是泄露了他骨子里的本性,叫人没法真的怨他。
齐峰觉着这不是纯粹,而是一种更深的兽性,生老病死、爱憎别离,这些在凡人眼中天大的事,对于面前的人来说不过一阵拂过的风,风吹过,他该是谁还是谁。
兴许皇帝也认清了,终于放弃了去控制他,他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再有波澜,改不了磨不灭,便只能杀了。
*
那小太监在卿云心中留下了个疑影,卿云有心想查,匆匆一面,却不知从何查起,齐峰的态度,卿云察觉到了,他试着召来探子,探子也并不现身。
卿云想,那些人不是得了命令再不许轻易现身,便是被皇帝杀了。
卿云心下明白,皇帝同他如今便如一同裹着一张薄纱一般,谁若稍有动作,薄纱捅破,便是最终。
而他们二人之间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卿云死。
“成日待在宫里,朕瞧你也闷闷的,还是回六部当差吧。”
二人“和好”后一月后的一日,皇帝平淡道,他平淡得叫卿云不知那是不是皇帝的又一次试探。
卿云很快便觉着不是,因皇帝已经懒得再同他耍那些花腔。
心思已然用尽,剩下的便只有那么一点往日情分,卿云若是再不给他做脸,那么便连那点情分也保不住了。
卿云回到六部,六部之人已习惯这位大宦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六部运转一切如常,同卿云在时无甚分别,新政已推,他在六部不过是个皇帝的影子。
卿云按例巡视六部,他在刑部见到了苏兰贞,苏兰贞瘦了,面颊微微凹陷,他一瘦便显得凌厉,同长龄的气质便大不相同。
卿云眼神掠过苏兰贞,没有给他任何暗示。
那日卿云匆忙离开,苏兰贞有心想要帮他,思虑过后却悲哀地发觉卿云说得是对的,他什么都不做,对卿云才是最好的保护。
于是苏兰贞什么都没做,如常地转到了刑部,在刑部勤勤恳恳地做事,他说他擅长等待机会,没想到他如今能做的便只有等。
等了将近两个月,天气都已转暖,春末夏初,终于才等来了冬日里忽然消失的心上人。
卿云对苏兰贞视而不见,苏兰贞丝毫不觉着受伤难过,反而极为高兴,面上不能显露半分,只也假作冷淡,想找机会再同卿云相见。
巡视到了户部,卿云却没瞧见李崇,他也不避讳,随手召了户部官员来问,那官员说齐王病了,正在府中休养。
“休养多久了?”卿云道。
“就这几日,”官员道,“说是染了风寒。”
卿云不知道李崇是不是提前得了消息,故意避开他。
这一回,他可欠了李崇一个天大的人情。
事后回想,他当时是实在慌乱不知所措,只能出此下策,其实李崇实则也是冒了大险了,他这般替他圆了过去,倘若皇帝暴怒之下将他杀了,或者彻底不要他了,对李崇他便是颗废棋。
这事对李崇来说实在是风险远超收益,卿云想不明白,到底李崇为何会帮他?
回了宫,皇帝半句没问,卿云也没提。
李崇是真染了风寒,在府中休养了五日,回到户部,便见卿云正在户部就那么大咧咧地等他,李崇神色如常,“回来了。”
反是卿云吓了一跳,“王爷你……”
李崇镇定自若,鼻音浓重,“伤寒。”
李崇在户部自有一个可以自管自控的空间,卿云猜得不错,他比李照更早地将自己身边的人清理了个干净,别说是皇帝,淑妃的人也一样留不下。
二人在内屋坐下。
李崇道:“人我挡在外头了,想说什么都可说,只你同我单独相处这件事,他们仍是会禀告。”
“无妨,”卿云道,“他知道我们再不敢了。”
李崇用帕子抚了下鼻子,“再?”
卿云看向李崇,他对李崇终于是生出了一丝歉意,“齐王,多谢。”
李崇摇头,“不必道谢,我是别有用心。”
卿云面色微微发红,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此事对你的好处实则微乎其微,不是吗?我如今在他身边是什么角色,想必你更清楚,我帮不了你太多。”
李崇垂着脸,沉默片刻后,他竟然笑了笑,他看向卿云,道:“这是我第二回 见他如此暴怒,上一回,是你在围场惊马。”
卿云怔了怔,李崇道:“瞧见他那般暴怒又无可奈何,我心里倒是挺痛快的。”
卿云完全没料到李崇竟会这般说。
“无论我如何做好,他心中也始终偏向维摩,既然做好做坏都一样,我也想试一试,做坏是什么后果。”
李崇面上带着笑意,同平素那冷淡疏离的笑不同,他是真的畅快,“自小为了讨好他,我不敢做错一件事,生怕令他不满,”李崇放下帕子,抿了口热茶,“那夜见他气得逆血倒流,老实说,我忍得很艰难才没笑出来。”
卿云听罢,竟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热茶入喉,李崇鼻子也通畅了不少,他笑着看向卿云,“我真怀疑你有朝一日会将他气死。”
卿云抿着唇,笑容微淡地摇头,“恐怕在那之前,他已先下手杀我了。”
李崇也垂下了眼,笑容逐渐从嘴角消失,他知道卿云说得是真的,“听我一句劝,若想他活命,便当没他那个人。”
卿云知道李崇口中的“他”是谁,他轻吸了口气,“我明白,先前……是我糊涂了。”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李崇垂下脸又是笑了,“糊涂和清醒,又怎能分得那么清呢?我倒觉着,那夜是我此生最清醒的时候。”
卿云心想李崇心中应当也是寒心的吧,皇帝在盛怒之下几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李崇留,他要他在他面前同李崇交合,固然是在羞辱他,可对李崇何尝不也是一种羞辱?
卿云道:“你从前也说过,在他心里,全天下的人都是奴才,即便是太子,也是一样的,否则,他早便将我还给太子了。”
李崇抬脸,“我可否理解为你这话是在安慰我?”
“齐王殿下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卿云看向李崇,眼神中再无半分敌意,他便是如此,厌恶一个人时,浑身是刺,要对一个人好时,也能好到让人觉着他满眼都是自己,“我便是安慰两句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我只是说了实话。”
李崇颔首,片刻后道:“多谢。”
卿云看了一眼透光的窗户,低声道:“齐王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李崇道,“没什么打算,先养好病吧,多年未得伤寒了,你呢?有什么打算?”
卿云迟疑了许久,仍是未说,他也一样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崇起身,道:“那便先走吧。”
皇帝果然对这事没过问,应当说,他如今极少过问卿云的事了,他的话少了,卿云的话也少了,甘露殿总显得极为安静,宫人们摸不清这到底是算和好了,还是怎么回事。
这种似柔和又似紧绷之感,哪怕是夜寝时也一样,皇帝不碰他,也不让他回小院睡,同床异梦,这四字简直如同为他们特意造的。
皇帝也想,何必呢,一开始要他,不过是为自己找个乐子,他拥有天下,却没见过这么不服管教的小玩意,他用权力来调教他,无用,他骗他,说用真心可换,将他已死的东西复活了,可他换到的是什么?
他嫌他给得不够多,给得不够干净,恨不能让他把江山给他,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
皇帝脑海中浮现卿云赤身裸体同他长子抱在一起的模样,他心下那股怒意翻腾而上,他真想将躺在他身侧的人活活掐死!
卿云听到皇帝粗重的呼吸,他侧着脸,心下几乎是谁都没想,唯一想的兴许便是自己,他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片刻之后,卿云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了皇帝。
皇帝身上一僵,并未理会。
卿云将脸靠在他背上,过了不知多久,皇帝拉开了他的两条手臂,卿云也未挣扎,默默地便将手臂收了回去,只他方才垂下两条手臂,皇帝便转过身,正面将他搂在了怀里。
“睡吧。”皇帝道。
卿云轻轻“嗯”了一声。
翌日,一切如常,仿若只要卿云愿意,他的日子便可以这般平静下去,一直到死。
躲在六部厢房里头,卿云原正在放空,那日对长龄之死起的疑虑在他脑海里打转,他可以去查的,没有探子,他还有自己的内侍,还有程谦抑,甚至李崇……只要他想,哪怕通过皇帝去查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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