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回春低垂着脸,指间颤抖。
卿云眼珠移动,他想那应当不会是毒药,要杀他,不用费那么大阵仗。
“那颗药,是朕命他精心调配的。”
叶回春将头更深地低了下去。
“只要服下,从此以后,你便会变成真正的傻子。”
卿云瞳孔猛地一缩。
李崇俯下身,凑近观察卿云的神情,尽管他此刻已是不能做出任何表情了,只有那一双大眼睛散发着意味难明的光芒。
“如何?”李崇语调温和,“朕再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彻底变成无知无觉的傻子,还是乖乖地陪在朕身边?”
卿云定定地看着李崇,他忽然笑了,他的嘴角虽牵扯不动,可李崇便是觉着卿云在笑,那双眼睛闪着动人的光。
倘若卿云能开口,他会对他说:他哪个都不选。
这不叫选择,一切都只是李崇一厢情愿的逼迫。
哪怕他真的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傻子,那也仍旧不是他的选择,他真敢给他选择,他知道的,他会逃开他,哪怕去世上任何一个角落过最清苦的日子,也强过待在他这个疯子身边,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叫他选。
卿云用眼神对李崇道:你真可怜。
李崇静静地凝视着卿云的眼眸,说来也真是可笑,他竟看得懂卿云眼瞳中的字字句句。
他在骂他,骂他是个懦夫。
我永远变成了傻子,你也永远得不到我。
卿云笑着,真正陷入囹圄的人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自以为尊贵无匹的皇帝。
他不害怕,他什么都不怕!
倘若能够发声,卿云定会大笑,李崇,你怕我!你输给我了!
李崇微微颔首,“叶回春。”
叶回春浑身一震,颤颤巍巍地抬头,他看向李崇,声调之中仍在做出最后的挽回,“皇上……”
李崇盯着卿云的笑眼,负在身后的手掌慢慢收紧,“喂。”
李崇坐在椅子上等着。
他这一生,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等待,等他那位好父皇的注意力从太子身上转移,等他的母妃什么时候能够将她对太子之位的关心落到他身上,等秦氏同他父皇产生嫌隙,等他那位父皇露出致命的破绽……
等他登上皇位。
一直以来,李崇都用登位这一个目标来安慰、麻痹自己接受他所承受的所有痛苦。
只要登上皇位,他所有的痛苦便会迎刃而解,此生再无需等待,这世上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如今他已登上皇位,却仍在这里等一个人醒来。
叶回春的药,会给他带回来怎样的一个人,叶回春说他没有把握,皇帝实在太强求。
“皇上,大人先前的失智并非全然是药物之故,”叶回春恳求道,“这只是偶然之症,你若要臣配下夺去心智之药,极有可能真的会得到一个无知无觉的痴儿,皇上,您要三思啊!”
无知无觉的痴儿不好吗?
李崇觉着很好,便如他幼时养的那条拂林犬一般,不需要多思多想,只需要满眼都是他,看着他便好。
卿云沉睡的时间比李崇想象得要长,李崇命叶回春又察看了几回,叶回春都只是满脸无奈,“皇上,微臣早说过,这药物作用如何,谁也不敢保证,同一种药物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呈现不同的效用,微臣只能保证大人性命无虞。”
“他若有事……”
李崇话音顿住,叶回春瞥见他的脸色,心下又是一阵大叹。
在对待卿云之事上,叶回春的态度大抵与太后相同,皇帝既已登位,喜欢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在后宫纳上千百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皇帝高兴。
唯独这一个,是万万不能的。
从皇帝利用卿云登上皇位这一刻起,便注定皇帝这辈子都不能得到此人。
哪怕他是君王,皇帝的权力能不能让昏迷的人低头,如今的李崇,利用卿云杀死先帝的李崇心下应当是最明白的啊!
缘木求鱼,不过如此。
叶回春旁观者清,却是劝不了身处其中的李崇,李崇的性子决计不会听进旁人的劝告,他最厌恶的事情之一便是受人摆布,所以他不择手段地登临皇位,便是为了自己不受摆布,反去摆布他人。
屋内香炉之中青烟袅袅,李崇在这儿守了卿云三个时辰,这一回,他要卿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床上昏睡的人在傍晚终于第一次颤动了睫毛。
李崇身子微微前倾,双目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
为免出现意外,卿云手脚金环未除,他无遮无掩,盖着朱红薄毯,肌肤雪白细腻,真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
他醒了,睫毛慢慢打开,昏睡了如此之久,他眼中充满着浓浓的困倦,身子按照习惯想伸个长长的懒腰,伸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个金环束住了,便停下,转头看向那束缚自己的金环。
卿云正看着那金环,额头便被轻轻抚了一下,卿云顺着那力道扭转过眼,李崇对上了一双纯净剔透的眼睛,那双眼睛略有几分定定的,像是不认识李崇,里头再没有憎恶厌弃,单只是直直地看着李崇。
李崇低声道:“还认识我吗?”
卿云仍只是那般定定地看着李崇。
李崇手掌从他的额头抚摸到他的脸颊,睡得久了,卿云面上微热泛红。
对于李崇的抚摸,卿云也是毫无反应。
李崇没多在意,捏了卿云的脸,亲了下他的嘴唇,卿云也依旧是没什么反应,眼睛如流水一般流过李崇的脸,又转向束着他的金环,比起李崇,他似乎对这金环更感兴趣。
李崇笑了笑,“好玩吗?解开来给你玩,好不好?”
卿云充耳不闻,手指轻轻地拨弄金环,金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崇同卿云说了好一会儿话,卿云一直没什么反应,这才宣叶回春进来,命叶回春察看卿云的情况。
叶回春察看时,卿云亦是随人摆布,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大人无碍,”叶回春低声道,“尽可长命百岁。”
李崇撑着脸道:“他为何一直不说话?”
叶回春道:“大人的喉舌未受损伤。”
那便是不想说话了?
李崇俯身上前,捏了捏卿云的脸,“傻子,说话。”
卿云没有像先前未醒时那般听到“傻子”便噘嘴不高兴,嘴里叽里咕噜地要无量心别欺负他,而只是定定地看着手上的金环。
李崇忽然感到一种异样,他盯着卿云无瑕的侧脸,忽然道:“他是不是听不懂朕在说什么?”
身后没有回应。
李崇猛地扭头,却见叶回春神色悲悯地望着他,在李崇目光的逼迫下,叶回春颤声道:“皇上,您要的是痴儿,痴儿便是如此。”
第182章
卿云醒来后的一个月,仍是一字不发。
他的喉舌没有任何问题,李崇用力捏了他的脸,疼了,他也会“啊”一声,只那“啊”的声调也是无波澜的。
卿云长久地发呆,盯着一样寻常物件能一盯便是一下午,他不哭不闹不吵,该吃便吃该睡便睡。
无论李崇同他说什么,对他做什么,他都是那副神思空洞的模样。
叶回春用高明的医术精准地杀死了卿云的神志,没有伤到他的肉身一分一毫,给李崇留下了个完美的空壳。
“也好,”李崇手指掠过卿云的鼻梁,“朕再从头教起便是,这般最好。”
李崇自以为卿云的神志如同流水一般流出了这具壳子,他再灌新的便是,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新的卿云。然而无论他如何同卿云说话摆弄,卿云这副躯壳却像是被钻了个洞一般,灌进去多少,仍是自动流了出去。
这一个月来,除了上朝,李崇几乎是将卿云拴在了身边,然而卿云对待他的态度和刚醒时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憎恶愤恨,也没有陌生恐惧,他的眼睛掠过他,便像掠过一株花,一根草,掠过这满宫的桌椅器具一般,他的眼里再不进任何人与物。
“你以为朕这便会放弃吗?”
李崇捏着卿云的胳膊,“你休想。”
卿云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他的指甲长长了。
卿云其实不是听不见李崇的声音,他听见了,只是记不住,脑海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抹去痕迹,他上一刻勉强记住了李崇的模样,下一刻便又忘了。
这种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遗忘便是那个破了的洞,令卿云看上去好似对外界诸事全然没有反应一般。
卿云有反应,只是下一刻便忘了自己本想作出的反应。
他的魂魄如同站在一条永不停歇地河流当中,河流一刻不停地冲刷着他的魂魄,使他的魂魄也永远如初生般纯净。
宫里头的每一样物件对卿云而言都好像是第一次见,故而他随便盯了什么物件都能专注地瞧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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