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堆叠在手边的便是各地州府的回信,当初李崇花了大功夫在民间各地赈灾游说,收服的这些州府纷纷响应,预备参战,只是前头受了灾,缺粮缺饷,还望皇帝垂怜。
李崇手掌压着这些回信,面色说不出是喜是怒,边境探子回报,军队正在集结。
殿中烛火摇曳,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战战兢兢地来提醒,“皇上,夜深了,太后请您回千秋殿休息。”
李崇目光扫过,那宫人吓得立即跪地。
自冬至之后,李崇便休息得极少了,哪怕是休息,也是在大殿龙椅上眯一会儿。
烛光映照之下,御座和御座上的人合二为一,仿佛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他双眼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他唯有眼睛与他死去的父亲最像。
深夜,宫门打开,载着过段时日祭祀先皇要用的物品的马车伴着夜色缓缓驶来,禁卫军抬手示意马车停下,例行检查。
第194章
赶车的侍卫跳下马车,打开其中一个木桶,禁卫上前察看,里头放着明黄色绸缎,因是祭祀物品,自是庄重,等闲是不能动的,便又放下了木桶。
后头木桶中也都是祭祀用品,赶车的宫人也都是熟脸,禁卫摆了下手,示意马车进入。
卿云躲在那辆塞了绸缎的马车中,胸膛里一颗心怦怦乱跳,李照真是疯子!贵为太子,江山唾手可得,竟这般玩命!他也是疯子,竟也毫不迟疑地应下了,还帮了李照的忙。
马车行驶至内侍省院内,宫人们围了上来将木桶一个个抬进屋内,等到所有的木桶挨个放好,宫人们四下检查了一遍之后,这才轻轻敲了下木桶。
卿云从绸缎里钻出来,同内侍省的宫人打了个照面,宫人立即克制地惊喜道:“大人,真的是您!”
卿云眼眶微微一热,他刺杀李旻之后,一直被李崇困住,身边服侍的宫人也都是李崇的人,只李崇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将宫中那么多太监全换成新的,内侍省里头办事的还都是老人,他们全都认他这张脸。
“大人,快出来——”
卿云抬手,两名相熟的宫人便扶了他出来。
当年先皇还在的时候,卿云常往内侍省跑,替他们不知解决了多少问题麻烦,之后卿云行走六部,来内侍省的时间变少了,但只要内侍省有麻烦,调节不开的,只要求到丁开泰,丁开泰再在卿云面前提一提,卿云没有不应的。
新皇登基之后,原来甘露殿的宫人几乎全被遣散,自然也包括丁开泰,宫人们出了宫,手里有钱的便在京中定居下来,他们家中无人的,只能留在京城,京郊那块地方,许多年龄到了的宫人都住在那一片,也算是互相有个依靠养老。
卿云在丁开泰面前现身时,丁开泰老泪纵横,做了个从未对卿云做过的动作,竟是一把将他抱住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受罪了,受罪了……”
卿云原是来办事的,心下本是极为平静,不知怎么,在丁开泰那熟悉的味道中竟潸然泪下。
“不哭不哭……”
丁开泰到底也是在宫里经历过两朝的老人,有些事他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丁……”卿云原想叫一声丁公公的,临了,还是改了,“丁叔,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丁开泰出了宫,人脉却还在,他从前在宫里头也是与人为善,常帮人的,立即便替卿云传信,联系了内侍省的人。
数十个木桶里陆续钻出百余人。
虽然讨逆檄文已经天下皆知,内侍们瞧见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太子李照也还是不禁有几分活见鬼的惊悚,吓得连行礼都忘了。
李照神色自若,仿佛就是寻常回宫,而不是计划要去逼宫。
他们只有百来人,哪怕宫中禁卫全由程谦抑调配,宫里头还有许多暗卫,这些暗卫都是李崇培养的死士,上回程谦抑带了不少死士来追杀卿云和秦少英,被齐峰他们解决了大半,也大概摸清了这些暗卫的本事。
深夜的宫殿,一片宁静,这种宁静是暗的、死的、僵的……卿云站在内侍省里,身边不知多少内侍紧张地等待着,叫卿云也觉着宫里头的气息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宫人没得到皇帝的回应,只能退下返回蓬莱殿回禀,太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佛龛,她双手戴着佛珠磕头祈祷,她的儿子好不容易才登临皇位,千万、千万要让他继续赢下去。
一声细碎的声响传入耳中,太后猛地抬头,却见香炉中燃了一半的烟折断了,她心下一突,立即脸色大变,“青慈!”
一旁贴身宫女见状早已跪下了,“太后息怒……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碰了这香炉,沾了晦气。”
太后尚未出言叱责,便听殿外似隐隐有响声传来,那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淹没了她,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咬唇失色道:“外头怎么了?!”
箭矢擦了火油,程谦抑是个军师一般的人物,从来手无缚鸡之力,今夜却是勉力拉开了强弓,一箭射出,火光顿时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李照望着那如同荧惑星一般闪烁而过的箭矢,心下也是重重一沉,曾几何时,他有过幻想,兄友弟恭、携手共进,在皇家,奢求那么一点真情,真的便那么可笑吗?
宫门口的乱子迅速地传到了各宫,宫人冲进大殿,跪下便道:“皇上,不好了,兵、兵部尚书连同京、京兆尹带了人在撞宫门了——”
禁卫们发觉下头发起进攻的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全都愣住了,程谦抑身后火把成群,大声喝道:“逆贼窃国,吾今奉正统储君之命讨逆,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禁卫们受程谦抑训练多日,程谦抑是何等的用兵将才,对于俘获人心实在是轻而易举,禁卫们不敢开门,却也只是拿着刀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迎战。
程谦抑的背叛让李崇只轻轻笑了一声,“朕就知道……”
那日程谦抑卖力追杀,最后却也还是放走了卿云,若论玩阴谋,李崇本便是个中高手,他心下未必不生疑虑,只是当时的他心里头忽然觉着很空,空到懒得去思考,程谦抑是力有不逮也好,是故意放走人也罢……
李崇必须忽略,忽略掉他听闻追杀失败时那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屈关。”
暗卫落下,李崇道:“带人去宫门口,”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低低道,“凡逆贼,格杀勿论。”
“是。”
屈关毫不迟疑地带上死士前去宫门处。
蓬莱殿内,太后也瞧见了那带着火光的箭矢,听闻兵部尚书和京兆尹竟带府兵撞宫门,头顶顿时一阵晕眩,宫人连忙搀扶,太后六神无主道:“快,快扶我去大殿……”
内侍省中,众人静静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动静,不多时,齐峰落下,“殿下,大殿暗卫撤了一半。”
“够了。”
李照低声道。
齐峰道:“为保殿下安全,还请殿下在此等候。”
李照笑了笑,“孤今日既然来了,还怕什么?走——”
内侍省宫人们纷纷上前去推开宫门,外头值守的宫人侍卫们瞧见先太子竟若无其事地带着人从内侍省走出,仿若他从未离开过这个皇宫,一时竟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
“参、参见太子殿下……”
宫道两侧宫人侍卫们不由纷纷下跪,这些侍卫中自然也有李崇的人,只所谓的忠心如何能盖得过跟着窃国之君的惶恐?随波逐流、保命要紧的永远是大多数。
秦少英与齐峰一左一右将冲上来的侍从毫不留情地砍杀,血溅宫道,却是寂然无声,和宫外冲天的火光相比,这宫里好似永远那般宁静,很快,便不再有人敢冲上来,而是闪躲般回避着这些人。
卿云走在李照身后,他余光瞥向李照的侧脸,李照面上神色没有半分志得意满,眉宇间甚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他想,他不是多念着李崇,他是为今夜他即将失去最后一点人伦亲情而哀悼。
暗卫连同侍卫围住大殿,众人见到仿若从天而降的李照也都惊呆了。
“若肯退下,”李照道,“孤饶你们不死。”
他神色温和,语气也叫人如沐春风,众人望向他,却不禁生出了几分胆寒。
众人拿着武器,对着被重重包围的李照,一时无一人敢先动。
李照扬声道:“兄长,何苦让这些无辜人为你卖命?何不让我入殿,咱们兄弟俩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李崇在知晓程谦抑带人撞宫门时便知今夜恐怕也在,只他以为他在宫外运筹帷幄,未料他竟如此有胆,也还是如此虚伪地惺惺作态,假仁假义。
李崇在大殿内笑了一声,“我的好二弟,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也不想回来……”李照道,“可惜,不得不回。”
“让他进来!”
李崇大喝一声,围殿的暗卫侍卫们便持着刀慢慢闪开,李照提步向前,齐峰和秦少英不由在前头挡了一下,“殿下!”
李照瞥眼,“让开。”
秦少英咬牙,疯子,俩兄弟都是疯子!他扭头让开,齐峰也只能无奈退让,眼看李照要一人入殿,他身后的卿云却是紧随其后。
李照脚步微顿,回眸看向卿云,却见卿云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惧意,他微微一笑,未曾阻拦,秦少英和齐峰见状也立即上前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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