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端了茶碗抿了一口,心里总还是闷着,便将茶放下。
卿云道:“那殿下可要好好安慰小杨大人。”
李照从腹中缓缓吐出了口气,“杨新荣就他一个儿子。”
李照未说会如何对待杨沛风,只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卿云见李照心情不佳,便也只安静陪伴,李照默默坐了许久,忽然转脸,道:“下盘棋吧。”
卿云新同李照学了棋,还不大懂,李照教了他一通,他听得云里雾里,李照便说边下边教,这样才学得快。
这几日,李照得空便教卿云下棋。
说是教,卿云倒觉着自己成了傀儡似的,李照实则是自己同自己下,偏李照还兴致勃勃,觉着极有趣似的,时不时还要卿云“随便下”,“想下哪便下哪”,等卿云落子,李照便时笑时叹,频频摇头,卿云便假作恼了,有时悔棋,有时干脆手抹了棋盘,作出赌气模样,“不下了不下了,殿下欺负人。”
如此有来有回,李照也从中得趣,便也使他困在政务里疲乏的身心松泛不少,这种感觉只有卿云能带给他。
如今每日自晨起时,李照便能见到卿云身影。
在东宫,卿云几是时刻伴在李照身侧,李照也常放他休息,不令他日日都在眼前,怕卿云因此恃宠而骄,也怕自己太宠这小太监,过分纵情,终也不好。
李照有时也想他对卿云是否太过娇宠,可一看到卿云那天真笑靥便又觉着还是宠着吧,原是冷宫里的杂役太监,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怜见的,多疼一些是一些,横竖也就是个奴才。
所幸卿云也终于是越发懂事,知进退了,虽仍难免纯稚懵懂,到底还是那句话,一个奴才罢了,又不是东宫臣子,无需再多要求。
掖庭局内,低等杂役洒扫太监们低头忙碌干活,长龄远远地望见了人,便轻手轻脚地过去,正木着脸埋头擦地的人瞧见地上的鞋尖,一点点慢慢抬起脸,等看清了来人是谁后,脸上闪过一丝愤恨,随即又强压下去,堆出一张惶恐的笑脸,“长龄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借一步说话。”长龄温声道。
来喜神情迟疑,长龄道:“你放心,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来喜深知长龄在东宫的地位,这一身绯色宦官服饰便是最好的明证,便放下手头的活计同长龄到了角落。
长龄顾盼四周,见没什么人,便从怀里掏出荷包来。
“这个,你拿着。”
来喜怔住,他定定地看着长龄,长龄直接拉起了他的手,将荷包放到他掌心,“自去疏通疏通,想法子换个好差事。”
来喜低头看向手里的荷包,那荷包里头沉甸甸的,他浑身一颤,抖着手打开,瞧见里头的金光猛地将荷包抓紧,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长龄。
“你与卿云那事,你有错处,卿云也有错处,卿云他挨了罚,那日你没瞧见,他昏死过去,险些伤了心肺,你因言获罪,实也罪不至此,如今事都过了,好好找个差事,万勿再与人起口舌之争,”长龄顿了顿,“也勿再为逞一时之气,替别人作嫁衣裳。”
来喜自被赶出东宫回到掖庭局便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从前在东宫膳房,活儿不重,既在膳房自然也能得好处,至少吃喝不愁,李照也常赏赐,成日里没事还能同膳房的其余太监们说说笑笑,逢年过节更是赏赐不断,他们做太监的,也能体体面面地回趟家。
自从回了掖庭局,因是东宫赶出来的,原也没什么根基,只能做最低等的杂役太监,处处受人冷眼,来喜心中早就悔了,悔不该嚼那两句舌头,也悔不该一时气性上头,听了安公公的,去太子面前闹那一出。
“长龄公公……”
来喜眼中落下泪来,“是我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嘴巴,长龄忙伸手去拦,“别这样,都是在东宫一块儿当过差的,好了,从前的事莫要再提,寻个好差事,以后可要安分守己,别再犯错了。”
来喜哪有不应的,跪下要给长龄磕头,又被长龄搀住,长龄坚决不受。
“大家都在宫里当差,原就该互相帮衬,你若再这般,我便恼了。”
来喜忍了泪水,“长龄公公,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等日后我有了出息,给您在庙里供一盏长明灯。”
长龄笑了笑,“等你有了出息再说吧。”
来喜千恩万谢地送了长龄出去,长龄一路返回东宫,方入屋内,见卿云正在练字,便上前先瞧了瞧,赞道:“写得好,如今真是比我好了。”
“这可真是胡说了,”卿云一面继续写一面道,“我要赶上你,可还有日子要练呢。”
长龄道:“这话说得太过谦虚便没意思了。”
卿云低低笑道:“好吧,我迟早越过你去,这话听着便舒坦了?”
“舒坦。”
长龄在卿云对面坐下,静静地瞧着卿云写完了一篇字,方才道:“事儿已经办完了。”
卿云抬起眼,手上拿起那页刚写完的字轻轻抖动。
长龄面上露出笑容,温声道:“他可乐坏了。”
卿云放下那篇字,“你没提我吧?”
长龄摇头,“没有,你说得对,若提了你,反叫他多心,便可惜他只谢了我,没谢你,不知道领受你的恩情,那些金锭子原也有你的一半。”
卿云轻轻点头,“金锭子又没写谁的名字,我也不要他谢,都是奴才,顺手帮一把,从此也算两清了。”
长龄道:“你有这样的心真是好。”
卿云淡淡一笑,“我看便是我不提,长龄你怕是也早存了那心思吧?”
长龄笑了笑,未曾否认。
“你呀,就是东宫太监们的活菩萨,菩萨跟谁计较呀,菩萨想着普度众生呢,”卿云笑盈盈道,“是也不是?”
长龄忙道:“快别胡说。”
卿云收敛笑颜,转瞬便又展开,“只盼着将来我若出了什么岔子,长龄你也记着如今日对来喜这般对我。”
长龄道:“又在胡说,哪会出什么岔子,我瞧太子是越来越离不开你才是。”
李照宠着卿云,长龄倒是不羡也不妒,一向都安之若素,待之平常,卿云如今也明白了,长龄有那般功绩,舍身救主的功劳,自然有恃无恐,不必如卿云这般时时悬心,处处去揣摩李照的心思,讨李照的喜欢。
二人正在用晚膳时,忽然有小太监来报,李照传卿云过去,卿云同长龄互相望了一眼,都颇觉有异,也不得耽误,赶忙洗手净面,收拾停当出去。
卿云问那小太监可是出了什么事,小太监已与卿云混熟了,素日里也没少收卿云的荷包,便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方才申时便有侍卫急急来报,太子殿下便出去了,现下才刚回来,这不就传了卿云公公你去,”小太监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怕是殿下心情不悦。”
“知道殿下去哪了吗?”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殿下只带了侍卫。”
卿云心中斟酌一番,镇定地入了内殿,内殿和平素一般安静,因太子素来简朴,烛火也并不靡费,殿内光芒昏暗,卿云脚步轻轻擦过地面,转进内殿便望见靠在窗边榻上的李照。
李照连鞋也没脱,一只脚踩在榻上,侧对着窗,不知正在想什么。
卿云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也不出声,只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李照,待李照自己回过神来,转过脸,神色倒很平静,“你来了。”
“殿下,”卿云小心翼翼地观察李照的脸色,“用膳了吗?”
李照伸出手,卿云便将自己的手给了李照。
李照捏着卿云的手,淡淡道:“子平走了。”
卿云浑身一震,杨新荣死了!他顾不得自己对这事的看法,立即便开始思索揣摩李照的心情。
杨新荣去丹州,是去做死士的,据说他拼死从丹州运出来个犯人,便是李照在大理寺审了一夜的犯人,可到后来,竟只是贬官三级又被放回了丹州,杨新荣这是白做了无用功。
偏杨新荣在丹州又受了重伤,如今还死了,身为主子的李照会如何想?是觉着杨新荣无用,还是替杨新荣惋惜?
卿云没有完全的把握,只低声道:“殿下保重身子,切勿为杨大人过分哀痛。”
李照垂着脸久久不言,半晌之后,他才道:“我的字是子平教的。”
“幼时我换过好几位先生,父皇总不满意,又拨不出空来亲自教导,我便去请教了他,他写得一手好字,”李照冲卿云淡淡一笑,“这么说来,在习字一例上,杨大人算是你的师公。”
卿云也微微笑了笑,他这下已大抵摸清李照对这事的态度,面上便流露出几分哀色。
李照拉了人坐下,将卿云揽入怀中,让卿云靠在他肩上,不叫卿云望见他的神情。
“丹州之行,我本不欲子平前去,然他却说非他不可,你可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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