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过塌掉半边朱红宫墙,最后落在了一道蹲在雪地,背骨纤瘦的背影上。
包括沈元聿在内的少年们,自小便出生在寒冬长驻的北朝都城,对所有南方的现象也都仅限于太傅讲授的南朝诗人笔下口中,一抹眼熟青翠在那人被冻得粉白的细长指尖虚虚哀鸣着时,他们却幻似看到在那人掌中,生出了这个寒意仍重的冬末里唯一一抹来自南方的春与绿。
这一瞬间,包括沈元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眼神直直望着,不敢发出一声声音,生怕惊走了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
这就是……传说中老得骨态嶙峋,色衰皮皱的鬼?
随着鸟鸣声同一时间传入他们耳中的,一道宛若四月微漾春水的脉脉低语响起:
“别动哦,你是翅膀受伤,飞不动了吧……”
这声音瞬间告知了他们,此刻眼前存在,并非非什么恐怖怨鬼,竟是个活生生的人!
众人一时间十分惊愕。
他们一行人是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这皇宫之中各个大小贵人后妃,他们皆见过,可此等绝色,他们竟是前所未闻?
为首的沈元聿也望着那道背影,双目怔怔出神。
虽说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人的正脸,可单是望着那道衣着朴素,却不掩身段之婉约的背影,从小什么大小美人没见过的一众少年们已经忍不住在心中猜想正脸是何等倾国倾城……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目光却俱是一滞。
一张出乎沈元聿他们所有人意料的脸,暴露在他们痴慕的目光之下——
这是一张五官分开单看,都是世间一比一绝美的存在,而此刻全数凑在了一张肤色微黄的脸上,竟瞬间黯去所有光彩。
出奇地平平无奇。
是一副让人看一眼,转头就全然忘光的极平庸模样,如果硬要说这张脸有什么记忆点,那就只有那双宛如琉璃珠的眸子。
可除此之外,这张脸简直乏善可陈到了极点。
而那人似乎并未察觉墙后他们一行人的存在,对着雪地里半只翅膀染血的青翠雀鸟犹豫了下,才轻轻悯声说:“你再待在这儿,估计会被冻死,我带你回去好了,你也真幸运,内务署今天终于给了我几块煤炭,但你答应我,你跟我到了之后,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为了带雀鸟离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将其小心从雪地里一手捧起,另一只手则艰难拎起沉甸甸的篮子。
沈元聿瞬间清醒过来。
“谁准你碰它的!”
青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暴怒声音时,还未回头,后腰猛地遭到一记重击,整个人失去平衡,紧接着便面朝下重重摔砸在冰冷的雪地里。
因为常年处于饥饿状态,青令一直很瘦,再加上身上的旧夹袄也因为穿了好多年,洗得只有薄薄一层,摔在雪地里时,青令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肋骨摔断了,痛得他甚至不能呼吸,以至于甚至不能马上从雪里爬起身来。
沈元聿看着陷在雪里一动不动的人,心中为刚刚的背影而悸动情愫而生起一股没原因的怒火,又踩住那人小腿,泄欲般重重碾了一脚,极恶劣地问:
“你莫不是就这么摔死了?怎么动也不动?见到我也不行礼?”青令咬着牙慢慢强撑起来,顺着泣血般的鸟鸣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金丝纹靴,再然后,长度足够到膝盖的奢华裘皮下摆,紧接着,才是对方手中竭力挣扎却还是无力挣脱的雀鸟。
青令喉咙窒了瞬。
他随后低着头,沾满雪星的削瘦身体发着抖地坐起,艰难转而调转方向,面向沈元聿等一群少年,把头磕下头去,枯哑着声音说:“青令不知这只雀鸟是贵人私物,还望各位贵人恕罪……”
青令?
沈元聿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极度陌生的名字,不由拧起眉,他怎么没听说过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而同样的想法,也同样在他身后的一众少年心中升起。
直到其中有一位,低声默念了两遍这个似有些耳熟的名字,突然脑子里一闪,激动走到沈元聿身边,献宝般谄媚地给沈元聿低声附耳解释道:“十四殿下,他母亲就是南月苑里供奉的那位!”
虽然对方声音已经尽量压低,可奈何周围环境太过安静,以至于这句话还是被所有人的耳朵捕捉到。
刹那间,所有人少年眼中都射出难以置信的光。
试问这皇宫之中,谁人不知这只有帝王能踏足的禁地南月苑?
而沈元聿则在听到这个殿名的刹那,眼眶中射出锐利刀芒,朝正伏地磕头的瘦弱身形,暴怒凶狠扎了下去。
第2章
十八年前,当时登基称帝不过三年,国内却已经是一片海晏河清,隐有盛世欲起之势的天子,却做出了一桩震惊天下人之事。
此事虽已过去足足十八年,可当年北都城内的人人自危,与帝王一怒之后伏尸百万的余威,时至今日,仍能从现如今年岁较大的百姓三缄其口后的只字片语中,俯首窥探一二。
而当年作为此事祸源,现如今已经香消玉殒,只在帝王禁苑与部分宫中旧人心中,还留有片零残影的人,对于沈元聿他们这一辈年轻人而言,更像是一段已经结局既定的,与他们无关的故事。
可如今,这“故事”之中的主角,却神奇地通过现在正俯首跪在他们脚前的瘦弱的人,与他们生出了奇妙的联系。
这也太不真实了!
一众少年心中无不是这种特殊的感受。
唯独沈元聿则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靴尖前的头颅,猛地抬脚,下一刻重重踩在雪地被冻得发青手背上,宛如擦脚一般,碾了几下,同时对转过头,向身旁人笑道:“一直没听谁提起过他,我还以为这个孽种早就死在了这冷宫了呢。”
手掌似乎马上要被对方从中心踩裂,可此刻额头已经贴上雪地的青令,听了沈元聿这句话,却还是不得不将咬住唇,忍住痛,将头伏得更低,只为向身前尊贵的少年极尽卑微姿态,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在现在这个时候……
忍。
他必须要忍,只有忍,忍到等沈元聿和那些欺负他的太监一样,泄完愤,觉得他无聊了,放了他,他才能活下去。
沈元聿又扫了眼地上明明被踩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忍着不出一声的青令,一脚踢翻,问:“他分化了吗?是天乾?还是坤泽?”
玩伴之中有较早分化性别的天乾立马走上前去,当众拽开青令的领口,用信香试探他的后颈。
对于已经分化的天乾与坤泽而言,后颈是身体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重要程度甚至仅次于几处致命的要害。
哪怕不是天乾坤泽,只是个中庸,当众被人强行暴露后颈,都无疑是一种极其羞辱人的行为。
领口被粗暴拽开,冰冷的空气扑上后颈,青令瞬间刺激得下意识抬起另外一只手,可马上就像是又想起什么,无力垂下,任由对方的暴行。
而冷冷看着这一幕发生的沈元聿一低头,率先瞅见一截白皙后颈,似比地上堆雪还要白,还要亮,不由一愣。
这后颈怎么好像比那张脸要白得多……
而已经用信香试探出结果的玩伴则已经马上激动大声宣布答案:
“他是中庸!”
竟然是中庸?
沈元聿惊讶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就马上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在他幼时从一些宫婢口中所听到的,若非父皇当年疯狂之举,这个其母被夺入宫不足六月,便被诞得的孽种本不会被他父亲对外宣称是皇家血脉。
再者,以这人如此体弱之身、懦弱之态与平庸之貌,自然也不配与他们皇家其他正牌皇子皇女一样。
沈元聿脑中再度浮现一张平庸至极的脸。
就合该是个与那张脸一样,是个乏味无趣的中庸!
不知是不是那青翠雀鸟知晓方才想救他的人正因为他受了折磨,鸟叫声愈发凄厉苦惨。
惹得沈元聿愈发烦躁,随手将掌中羽雀掷到一个玩伴怀里,冷戾道:
“想办法让它闭嘴!”
这玩伴的父亲一普通礼部侍郎,不敢不听身为元后嫡次子沈元聿的,只好慌手慌脚用手掌捂住雀鸟的嘴,也不管雀鸟能不能呼吸,只求它不要再发出那哭魂般的叫声。
那烦人的鸟叫声终于消失在耳边,沈元聿不自觉松了口气。
跪在地上颤颤收回被踩得通红,沾满泥水的手的人,却痛苦闭上眼。
他不能引起注意。
他要忍。
青令只能仿佛在心中如此劝说自己。
只要在忍一忍,很快他们就会放过自己……
可这时,耳边却响起十五皇子的一句让他惊恐万分的话:“十四哥,你看这里,这篮子里都是些什么煤炭?又是发红又是发黄,好恶心,咦?这是什么……啊啊!!什么鬼东西啊啊!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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