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魂好像早已在过去无尽的痛苦中消散，步景明拼命救出来的不过一个躯壳，天地这般辽阔，他却不知道能去哪里搜集爱人的魂。
“年年……”
分明是如此缱绻的情人间的昵语，却又有几分难以觉察的落寞掺杂其中。他微微侧头，伸手轻轻撩开帐篷的门帘，意外的和一对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江入年把自己蜷缩起来，侧躺着，双臂将自己环抱，只露出半张脸直愣愣地望着门帘的方向，也不知望了多久。
步景明一愣，连忙凑过去，半个身子探入帐篷里，轻声说道：“怎么了年年？不舒服？”
“……”
江入年一言不发，只默默移开视线，随意将眼球定在某个角度发着呆。
这熟悉的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第一次还会无所适从，直到第二次，第三次，步景明讶异的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过去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实：被江入年推出了心墙之外，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只能看到高耸而牢固的防壁。
“年年？是饿了吗？还是头又疼了？”
他索性整个人都钻进去，试探着拿起江入年的手，没遭到什么抗议后，自然地弯下腰，在手背上落了一个吻，“哪里都不难受，只是睡不着？”
“……景明，”在过于安静的夜晚里，江入年也学他轻声说话，像一阵似有若无的风，“我只是在想，想很多我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他的语气起初只是满满的困惑，说到最后，痉挛的咽喉和落下的眼泪一起阻止他将本就不怎么清晰的思绪说出口，“明明有那么多人，怎么就是我有这样的能力？怎么就是我要被他们用刀子，一块一块的……”
他将双眼努力地瞪大，还是看不清已经模糊掉的步景明的脸，“景明，你经历过，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掀开皮肤，割肉锯骨吗？”
“你知道那有多痛吗？”他的声音已经轻到几乎听不清，不断压制的哽咽比话语更鲜明，“所以我想死，有什么错吗？”
“……”
江入年好像并不需要步景明的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翻来覆去念着什么，直到再也说不出话，直到在无数颗自脸颊滑落的眼泪中昏睡，步景明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一直死死咬着后槽牙，肌肉和脸骨都酸胀。
他听得真切，江入年在陷入沉眠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能不能不要再拉着我了。
步景明五年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一种错误。
如果江入年坚持的话……
步景明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他很明白一件事：如果江入年坚持向他索求一件事，他其实没有办法拒绝。
可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江入年，那也不必有步景明。
“年年，再等一等吧，”步景明攥紧掌心里那只过于骨节分明的手，嘴唇开合，“如果我找到那个人，把他杀了，你还是觉得很痛苦的话。”
“我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
他话音一顿，还是补上了后半句，“但是，如果你有一秒钟，认为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就会一直拉着你，把这个世界变成你认可的模样。”
……
“老大！我把人带回来了，诶你人呢？睡了？不是说要守夜的？”
柯九辛带着文越回到营地，只看见一盏孤零零的便携灯在外面，再环视一圈，只有一顶帐篷的门帘没有关紧，时不时晃一晃，泄进几分月光，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交错。
“好吧，我守夜也行，但是你……”柯九辛耸耸肩，扭头看文越的时候，感到有点难办，三顶帐篷，把人安排进哪里都不太合适。
如果田东宇没有变得奇奇怪怪的话，柯九辛这会儿已经去把人摇醒并且把文越塞他帐篷里了。
说到底，他究竟在抽什么疯啊？
“没事的，”文越十分贴心，主动给自己找了地方待，“我来守夜吧。”
“但是你这一身的伤，没问题吗？”
文越摇摇头，“也不差这一晚上了。”
柯九辛想了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不，我来守夜，你去车上睡吧，正好可以避免被那帮人发现，一举两得。”
她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真是天才，将文越领到车上，关上车门前还冲他挥挥手。
“晚安。”
*
“啧，真是废物。”
“你，你去跟雾汇合，要是A01带不回来，你俩也不用回来了。”
“……”
“boss，卫民基地的电话。”
第31章 蜂蜜水
天还没亮, 一夜未眠的步景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什么人在交谈，他小心地挪开给江入年枕了大半夜的手臂, 起身活动着酸麻的身体离开帐篷。
“咦, 老大, 醒这么早？”
在空地上似乎是嫌弃光这么坐着太累, 干脆躺下了的柯九辛，嘴里还嚼着不知名草根, 看见步景明的时候腾地坐起, 把草根一吐, “不多陪会儿对象吗？”
“那边在吵什么？”
在这样空旷的大地上，很容易就能分辨声音的来源, 步景明瞧了瞧那陌生小队的方向, 他们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大, 隐隐有大吵一架的趋势。
“哦, 那群人终于发现小孩跑路了, 现在在互相甩锅呢。”
柯九辛已经默默吃了很久的瓜, 正苦恼没人可以一起分享，这会儿抓着步景明就是一顿吐槽, “之前那个谁，是叫崔浩吧？第一个发现小孩不见了, 赶紧把人叫起来说要找, 但是没什么人理他, 小孩他妈更是直接说管他去死，爱跑就跑，反正发现他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时候，还要乖乖回来找他们。”
“说不定他现在就躲在哪里悄悄看着, 等我们走了他还不是要跟上来，”柯九辛拿捏着腔调，“他从小就这样，一点男子汉的样子都没有，哪有独自跑出去的勇气？”
步景明想起什么，“你昨晚把他带到车上去了？”
“是啊，不然也不知道还能放哪，”说到这里，柯九辛似是犹豫了一瞬，“老大，小宇子那里，你有没有打算？”
昨晚守夜时，柯九辛闲着无聊就把白天发生的事又想了一遍，琢磨来琢磨去，同样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原来自己的好友兼队友居然暗恋自家老大？！
除了这个可能，要么就是江入年是他仇人，但这个比前者更没有逻辑，柯九辛排除了一堆猜想，剩下最后一个，再怎么离谱，都只能是正确答案了。
在这个瞬间，柯九辛觉得自己大脑皮层的褶皱都展开了，一时不知该感叹老大强大的人格魅力，还是无语自己周围的基佬分布怎么能如此密集。
她根本想不通田东宇脑子里在想什么，是老大对自己对象的执念表现得还不够深吗，还是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日久生情的策略去把老大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拜托，这可是青梅竹马十来年培养出来的感情诶！
他这点小心思，一旦被老大发现，百分百要被赶走的。
更别说他现在还和江入年起了冲突。
要怎么处理田东宇也是步景明在思考的问题之一，他第一次私底下去见江入年时，步景明并不了解具体情况，江入年也什么都没说，一切姑且维持着表明的和平，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无波无澜的水面。
冲突没有在步景明的眼前发生，步景明手上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想处理田东宇又拿不出借口，只好暂且维持原样再次踏上路途。
直到第二次。
事不过三，步景明必须将此人赶出队伍，但又罪不至死，如今的世界，中途将一个人抛在路上和谋杀也没什么两样，假如田东宇之后能管好自己，把他带到临近的基地里放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要把那个少年一起带过去，也算给他们彼此找个伴了。
柯九辛在一旁等了许久也没见自家老大说话，正要开口时，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两三个人在朝着他们走来。
走在前面领头的还是崔浩，带着一男一女，皆是满脸担心着急的样子来到营地附近。
步景明瞥了一眼江入年所在的帐篷，主动走出去，将这三人拦在了距离营地四五米的地方，“有事？”
“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我就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人看见我们的人，”崔浩抱歉地笑笑，“就是那个个子稍微矮点儿的，头发有点长的男孩，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外面多危险啊，这孩子就这样乱跑，他妈妈可担心了。”年轻女人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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