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令禅滚了几圈,跪伏在地上,将额头埋在臂弯中护住命门,碎石屑簌簌砸落他鲜红的衣袍,将那抹红遮掩得灰扑扑的。
玄香正要说话,却见那单薄的身躯轻轻一抖。
乌令禅闭着眼,可记忆的颜色依然刺眼,一会是温眷之半身的猩红鲜血,一会是旋转着被青扬纳入内府的深紫魔炁。
他们不该受自己牵连。
阿兄……尘赦也不该因为自己而独守昆拂墟十余年,临到此时还要奋力前来救自己这条并不值钱的命。
枉了茔和昆拂墟都想他死,左右都没有活路。
祖灵的“困”字,或许便代表这个。
玄香:“令禅……”
乌令禅没起身,语调没什么起伏,低声问:“还有多久能破印?”
他越这样,了解他的玄香就越觉得胆战心惊:“……不到半刻。”
乌令禅“嗯”了声,深深吸了口气,从一堆灰烬中起身:“记着你答应我的话。”
玄香:“我没有答应……”
乌令禅不爱听的话都当耳旁风的死样子一如既往,不知是不是方才趴在那哭,眼泪泥巴脏兮兮地抹在苍白的脸上。
万千长生灯飘浮头顶,光芒从高处打来,将他脸上那点生涩的稚气抹去。
直到这时,玄香忽然意识到。
乌令禅长大了。
他已不是那个咋咋呼呼、只会意气用事的孩子。
青扬修为不知因魔炁暴涨到了几何,但竟能和被夺舍的苴浮君打得难分搞下。
魔兽巨大的身躯伤势恢复极快,苴浮君几乎将全部灵力用来治愈躲闪不及而伤到的身躯,兽瞳森寒,直接动了杀意。
眼看着青扬险些被一道符纹直接斩掉头颅,乌令禅道:“青扬!”
青扬猛地仰天咆哮,身上长出无数虚幻的紫色藤蔓,将乌令禅缠着落在脖颈最柔软的绒毛处,纵身一跃,飞快朝着枉了茔入口逃走。
乌令禅抓着掌心的绒毛,眼圈微红。
尘赦的墨人始终没有动静,枉了茔万千魔兽都在朝着裂缝处奔腾,青扬哪怕变成完全的魔兽也不想往魔兽堆里扎,化为一道残影飞快穿过无人的荒原。
乌令禅仰头望着万千长生灯,已经数刻钟灯盏依然亮着。
他完全不敢想如此庞大而时间长的阵法到底耗费了尘赦多少灵力,只能期盼着自己最好能顺利逃走。
再不济,在尘赦来之前将封缄展开。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黑,青扬身躯陡然传来一阵颤抖。
那是野兽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畏惧。
乌令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火光轰然而来,哪怕速度极快如青扬竟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下便被重重击飞处数十里。
轰隆隆——
一道惊雷劈下。
乌令禅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混乱间一只利爪猛地按在他胸口,将他直接拍得险些吐出一口血带血的气息。
抬头看去,有那么一瞬间,乌令禅还以为尘赦到了。
无他,魔兽的身躯和尘赦的原身极其相似,深紫兽瞳,额间声角,连利爪都是带着青色鳞片,宛如龙爪一般。
乌令禅脸色骤变,感觉这只魔兽利爪逐渐按在他的胸口一点点用力,立刻道:“玄香——!”
玄香没有声音。
不知是不是再次被封印了,还是不忍心下手。
魔兽居高临下望着他,似乎记起什么,很快便化为人身——还是崔柏的身躯。
“有意思。”崔柏似笑非笑道,“宁死不屈吗,不太像苴浮的亲生子。你爹啊,可是只听了一句话,就直接跪伏在我脚下呢。”
乌令禅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还在识海中叫玄香。
崔柏想了想那个“自愿”,饶有兴致地一笑,眸瞳缓缓扩散,四周的魔炁被他牵引着一寸寸变成紫色符纹,宛如蛛丝般将两人缠绕在最中央。
崔柏轻轻启唇:“寄情。”
寄情为苴浮君所创——听闻是他年少时追乌君追得心态崩溃,开始一个人躲在后山苦修阴邪术法,准备让乌君看他一眼就爱得死去活来。
后来没用上,因为乌君干脆利落扇了他一掌,揪着耳朵出来晒太阳,这才将那些阴邪咒术弃了不用。
饶是如此,世间仍是无人能阻挡那只完成了一半的“寄情符咒”的威力。
乌令禅眸瞳缓缓扩散,呆滞望着眼前的人:“阿兄……”
崔柏笑了起来,装出尘赦那装模作样的君子模样,俯下身柔声道:“是我啊……”
嗤……
一只手忽地刺入崔柏的心口。
崔柏的笑容戛然而止,怔然低头看去。
乌令禅的手指纤细至极,如同利爪般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脖颈处一只小狐狸的刺青好似活过来般,冲着他龇牙。
咔哒。
发间簪子倏地断裂,砸落在地。
寄情成功施展,可乌令禅身上的两样法器阻挡符纹,直接将强大的力量反噬回去,崔柏当即呕出一口血。
乌令禅面无表情望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他?”
崔柏眸瞳一缩。
可已晚了,乌令禅体内的封印轰然被重回自由的玄香太守击碎,元婴修为带着强悍的杀意。
轰隆一声闷响。
乌令禅狠狠按着他将人抵在山壁之上,深深陷入他心脏的手指灌入无数庞大的墨痕,玄香太守的仙阶之力遽尔化为一根根墨似的细针,开始在魔兽身躯中放肆生长。
只是刹那,玄香的墨痕便传遍四肢百骸,将崔柏死死固定在原地。
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符纹像是藤蔓爬遍崔柏全身,素白的脸上宛如诡异的鬼符。
崔柏猛地呛出一口血,被这一招伤得奄奄一息,却没来由笑了起来。
“抵挡符纹的法器?哈哈哈,好手段。”
接连被尘赦的东西反噬两次,崔柏恨意滔天,最后一眼冷冷注视着乌令禅,眼眸微垂,隐约可见眸瞳越来越涣散。
很快,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乌令禅面无表情看他。
很快,玄香从崔柏经脉中钻出来,化为人身:“走了,他魂魄上有我的墨……”
乌令禅将手指从崔柏胸口拔出,飞快将脖子上一枚五更丹往他嘴里塞。
温家的灵丹妙药一向有奇效,崔柏本来奄奄一息差点死了,喂了一颗灵丹伤口飞快愈合,脸上的死灰之色终于散去。
乌令禅又匆匆去寻青扬。
好在只是暂时昏迷,并无性命之忧。
乌令禅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他耳畔呢喃自语。
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正疑惑时,有人叫他:“困困。”
乌令禅听到熟悉的声音,霍然回头,脸上登时露出喜色:“阿兄!”
尘赦飘然落地,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过来。”
不用他说,乌令禅已欢天喜地地扑过去,一下撞到尘赦怀中:“阿兄!你终于来了,若是再不来,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习惯性地用脑袋去蹭尘赦的脖颈,可额头传来一阵微弱的疼痛,就像是撞在石头上,差点给人撞懵了。
乌令禅迷茫仰头:“阿兄?”
尘赦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有阿兄在,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乌令禅脑海中刚生出的疑心瞬间散了,高高兴兴道:“嗯嗯!回家!”
尘赦牵住他的手,刚要御风而行,身形却是凝滞了一瞬。
乌令禅疑惑回头,就见左手腕上一道墨痕死死缠绕着他,阻拦他的去路。
耳畔有人在急切地呼唤他,却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乌令禅歪了歪头。
尘赦握紧他的手,掌心冰凉而干燥,好似冰冷粗糙的石:“困困,走吧。”
乌令禅“哦”了声,甩开那道奇怪的墨痕,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尘赦走。
他总觉得自己忘却了什么东西,可左思右想根本记不起来,满脑子都是对眼前人的依赖和喜欢。
只要跟着他,听他的话就好了。
乌令禅欢天喜地跟随着尘赦回家,喋喋不休地追问:“阿兄,第五块镇物已经好了吗,以后是不是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
尘赦低头看他,笑了笑:“有阿兄在,谁敢欺负你?”
乌令禅点头:“也是。”
一刻钟前他还在想着要以身血祭和魔兽同归于尽,可一见尘赦那些悲伤恐惧一扫而空,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被阿兄咬了一口。
乌令禅脚下像是踩着云,握着阿兄的手,脑海昏昏沉沉,混乱间他感觉掌心像是被石头硌了一下,隐隐刺痛。
他迷茫地停下步子,看向自己和尘赦相牵的手。
阿兄牵着他,怎么会觉得疼?
“困困。”
就在这时,尘赦停下步子,忽然回头唤他。
奇怪的是,尘赦一开口,乌令禅就开始晕晕乎乎,无数孺慕、思念、信任,那些对尘赦的情感全都涌了出来,几乎将他淹没,脑子里完全来不及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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