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只是计划,随时都会被打乱。
乌令禅并未像十七岁生辰那样大操大办,甚至连寝殿的门都没出,歪着脑袋坐在窗棂边望着枉了茔的方向。
夜幕降临,昆拂墟成千上万盏长生灯从四面八方冉冉升起,将漆黑天幕照亮恍如白昼。
恍惚中,好似又回到当年。
尘赦和他并肩而立,万千灯盏却也照不亮他蒙着黑绸的眼眸,只能瞧见他含着笑,温声道。
天地魂誓,祖灵祈福。
乌令禅轻轻闭上眼。
祖灵祈福。
他一生所求并不多,求强大、求榜首,求这求那,可终归都是孩子气的小打小闹。
对着漫天长生灯,乌令禅第一次有种隐忍多年的怨气。
若这长生灯真的有用,为何不能庇护他得偿所愿?
若魔神在上,为何要让舍身救昆拂墟的尘赦死于非命,连尸首都不知在何处?
天道,魔神,祖灵……
玄香在外修行,忽地听到内殿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动静,还伴随几声压抑着的呜咽。
从摇晃不已的珠帘中望去,长明灯当空飘浮,白昼似的光明洒在内殿。
乌令禅跌坐在凌乱破碎的杂物中,背对着他仰头望着天幕,散乱的乌发披散好似流水般倾泻在地上。
玄香一时不敢进去打扰他。
四下杳然,只听到乌令禅梦呓似的声音。
“回家……”
虚空中一声微弱的声响,在长明灯升至半空的刹那,一道流光悄无声息从乌令禅眉心出现。
玄香一怔。
那是……魔君印?
昆拂墟魔君方有的魔君印,尘赦寻了十一年也未曾寻到,原来苴浮君早已将印放在乌令禅身上。
轰。
天幕传来一道雷声。
枉了茔是没有雷的。
无雷无雨,有的只是一片荒芜和河流似的血海流淌方圆数千里。
今日不知为何却雷鸣阵阵,宛如要劈开头顶的结界。
万千魔兽有的从未见过惊雷,听到动静立刻惊得四处奔逃,地面溅起巨大的灰尘。
一阵混乱中,唯有一只魔兽蜷缩着躺在一棵枯树下,听到动静懒洋洋地睁开眸瞳看了一眼天幕。
深紫兽瞳无情无感,因浑身凶悍的修为没有魔兽敢招惹。
魔兽的意识早已被无处不在的魔炁吞噬,哪怕修为已到达大乘境,却已不知自己是谁,更要去何处。
天雷似乎在威慑。
魔兽看也不看,继续阖上眸休憩。
轰隆隆!
一道天雷穿过结界,狠狠劈在魔兽身侧的一棵丹枫树上,那只四不像的魔兽浑身毛几乎炸了,龇着牙咆哮一声。
却见被劈了一半的枯树不知从哪儿来的生机,竟然缓缓地发出嫩芽。
那是一棵丹枫树。
魔兽一怔。
紧接着,万千长生灯冉冉在半空中升起,倒映着的光芒缓缓在枉了茔内铺开一条恍如白昼的道路,直直延绵至最南方。
魔兽怔然望着,下意识跟着光往前走。
可走了几步,它步子一顿,转身回来叼住那枝丹枫。
魔兽巨大的身躯踩过脚下荒芜的平原,朝着长生灯指引的方向奔腾而去。
有人喜欢丹枫。
它要叼回去送给他。
即使它已不记得那个人是谁……
***
“困困!”
乌令禅难得眯了一会,又被池区区给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恹恹道:“别吵我,阿兄把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
池敷寒就当没听到那两个字,胆大包天地将君上从床上扒拉起来,兴致勃勃道:“生辰过后,你都闷在丹咎宫俩月了,也不怕长蘑菇,走,工绝坊新进了法器,咱们去瞧瞧看吧。”
乌令禅打了个哈欠,恨不得再躺回去:“池护法,你看中什么直接和掌柜说,让他送过去不就行了,别打扰我。”
池敷寒身为护法,这些年跟在乌令禅身边兢兢业业,大护法之位不稳,来回交替,唯有他这个二护法始终稳居宝座。
将乌令禅半扶起来,池敷寒哄他:“去瞧一瞧呗,我爹又禁了我的零用钱,上次的九转轮回星罗盘在为君上追杀叛徒时被击毁,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来了——君上若不去,我要想买法器只能去卖身了。”
乌令禅大吃一惊:“你这样的卖身,竟然有人要?!勇士啊!快让我瞧瞧是谁!大开眼界啊!”
池敷寒:“……”
乌令禅见池敷寒脸都扭曲了,努力克制住咬人的冲动想和颜悦色带他出去玩,知晓他的好意,只好点头应了。
不光如此,池敷寒还叫来了温眷之、崔柏,一同前去工绝坊。
乌令禅幽幽瞅了崔柏一眼:“你买法器,本君上可不会付钱。”
崔柏哭笑不得:“好好好,我自己付。”
乌令禅掐了个障眼法挡住身形,省得被人认出来,和他们一起前去工绝坊。
池敷寒轻车熟路,买法器之频繁乃至掌柜瞧见他就知晓大主顾来了,“哎哟”一声殷勤地迎上来。
“这不是池大贵人吗,又来了啊。”
池敷寒:“……”
池敷寒翻了个白眼:“是啊是啊,又来了。”
掌柜笑个不停:“鉴于您一直光顾工绝坊,上头特意为您设了个单独的购买法器方案——若您买下一件法器,可加价一半,若后期法器损坏,我们会为您重新换一样完好无损的,这样就是您花了一半的钱又得了件新法器,稳赚不赔啊!”
池敷寒怒而拍桌:“若我法器没坏呢,岂不是打水漂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池敷寒:“……”
池敷寒骂骂咧咧买了。
乌令禅坐在一边唇角带笑,好像四周的烟火气又让他有了些人气。
就在这时,他视线无意中往外面一瞥,似乎瞧见一样东西,霍然起身,茶盏的水倒了一身。
众人一愣。
崔柏忙为他擦身上的茶水,乌令禅却置若罔闻,飞快起身冲出工绝坊,朝着对面的小摊而去。
乌令禅这些年很少会失态,众人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君上?”
乌令禅浑身紧绷,站在那摊位前,化神境威压几乎收敛不住,顷刻将那筑基期的小少年被压着趴在地上。
小摊的摊主年纪并不大,大概是背着家里人出来卖东西的,从没见过这世面,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贵人饶命!”
乌令禅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威压,蹲下来将小摊上半块如琉璃似的青玉捡起来,嗓音喑哑着问。
“这……从哪里来的?”
少年被吓坏了,满脸泪痕望着他:“我……我……”
那青玉上带着血,只是看到那狰狞的血痕就能知晓不是寻常脱落或者从化为白骨的尸身上得来的。
乌令禅眸瞳猩红,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杀意,嘶声质问:“哪里来的?!”
池敷寒三人姗姗来迟,见状不对忙安抚住他。
“困困……到底怎么了?”
温眷之瞧见乌令禅手中的半块青玉似的东西,眼皮轻轻一跳,他似乎察觉出什么,温声对那吓得半死的少年道:“不要害怕,这块青玉,何处得来?告知便好,不会伤你。”
相比较乌令禅的目眦欲裂,几乎想要吃掉他的厉鬼模样,温眷之这幅温温和和的样子简直神仙下凡。
少年哆哆嗦嗦道:“捡、捡的……我以为只是一块玉,想着卖、卖钱。”
乌令禅浑身上下皆是大悲大喜之下的脱力感,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眸瞳失神,喃喃着道:“哪里捡的?”
少年讷讷:“枉了茔附近的……杖黎溪。”
乌令禅霍然起身,缩地成寸转瞬消失在原地。
“困困!”
杖黎溪……
杖黎溪。
春雨落下,乌令禅忘记掐诀避雨,顷刻满身湿透,可他已顾不得了,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向千里之外的杖黎溪。
一路上他都在想。
那块青玉似的断角,或许只是他认错了。
也许只是一块玉,也许是其它和他相似的魔兽断角罢了。
就算乌令禅知晓不能抱太大希望,可意识无法控制,甚至对着他早已不信的天道、魔神祈求。
——千万不要是梦一场。
到达杖黎溪后,乌令禅马不停蹄将神识铺天盖地覆盖出去,试图去寻找熟悉的气息。
可没有,哪里都没有。
杖黎溪和枉了茔极近,四处皆是参天的枯树遮天蔽日,鬼气森森。
那抹红痕愣怔着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就像两年前在枉了茔外苦等的那七日。
不过只是另一场空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乌令禅面无表情地想。
他已习惯了万千希望在眼前破碎虚无的感觉。
乌令禅没有停留,转身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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