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结束,乌令禅和尘赦又前去彤阑殿为乌君上香。
面对着苴浮,尘赦面不改色;
可每回到了乌君墓前,尘赦却莫名不自在,有种偷了母亲珍宝的愧疚感。
两人对着墓碑磕头。
就在起身时,墓碑边一朵并蒂莲忽然悄无声息绽放。
尘赦愣怔了下,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如释重负。
秋风袭来,红叶带霜。
入夜后,丹咎宫的人散去,恢复清冷。
乌令禅喝了不少酒,好心情持续的久而浓烈,脸上始终带着欢天喜地的笑容——尘赦无法理解为何他的欢乐会如此的纯粹。
乌困困欢呼雀跃地骑在青扬背上在丹咎宫和辟寒台来回跑圈,发间金饰被颠得噼里啪啦往下落。
直到酒意彻底上头,被尘赦抱了下来。
乌令禅缠着尘赦的脖子,凑上去啾他,说着醉话。
“大喜之日,君后来侍奉着双修吧。”
合籍之日,尘赦难得穿了身红衣,将那俊美的眉眼衬得更加冷峻,只有对乌令禅时兽瞳才会泛起些许笑意。
尘赦将捡起的一大把配饰随手放在桌案上,轻飘飘地将乌令禅打横抱着,并未回丹咎宫,反而御风到了最近的一座高楼之上。
盛夏晚风拂来。
乌令禅迷糊地被尘赦放在屋檐上,好奇地问:“要在这里双修吗?噫,没想到阿兄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如此淫乱啊。”
尘赦:“……”
见这孩子都开始发酒疯了,尘赦伸手在乌令禅眉心一弹,一道灵力入他体内将酒意驱散。
乌令禅眸瞳清澈了许多,缓了一会勉强记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没什么神情变化,坐在屋檐上开始脱衣服。
尘赦:“?”
酒意不是散了吗?
尘赦抓住他解腰封的爪子:“做什么?”
乌令禅不明所以:“不是说要双修吗?”
尘赦:“…………”
尘赦伸手探向乌令禅挂满玉佩的腰封。
乌令禅神识扫了扫,发现这座空楼无人,便等着尝试尘赦这龌龊的双修之法。
那堆春宫图的话本里也有过这样的画面,对月坐怀,他还当是夸张,没料到这次竟被他遇到真的了。
还没想完,忽地感觉腰封一紧。
乌令禅低头看去,就见被自己解了一半的腰封重新系了回去,尘赦甚至打了个死结。
乌令禅:“?”
尘赦收回手,和他并排坐着,淡淡道:“光天化日,脑子里不要放这么多龌龊之事。”
乌令禅:“…………”
乌令禅面无表情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大喜之日已过,乌令禅终于解禁,冲尘赦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差点把自己给翻晕。
尘赦好笑:“怎么?”
“我们还冷战呢。”
乌令禅很有原则,说大喜之日给他好脸色,过了子时就恢复冷战状态,白眼一个接一个,恨不得全都化为刀扔尘赦脑袋上。
尘赦知晓他还在惦记着拯救天下苍生的话本,摇头失笑:“那能等一会再翻白眼吗?”
“呵。”乌令禅冷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就翻,我还翻,我一下翻两个……嘶。”
头晕了。
尘赦淡淡道:“我怕你把自己翻晕过去,就瞧不见长生灯了。”
乌令禅正在揉眉心,还在疑惑,眼前忽地闪现一抹暖橙的光芒。
此处是整个昆拂墟主城最高处,一片昏暗中无数盏点燃的长生灯从四面八方亮起,飘浮着冉冉升入半空。
上一次同尘赦一起看这漫天长生灯,还是在乌困困十七岁生辰那日。
此时同样场景,却已今非昔比。
乌令禅喜欢一切温暖漂亮的事物,赤瞳中倒映着那成千上万盏长生灯在眼前飘浮汇聚成璀璨的暖橙火海,连漆黑天幕都照亮。
乌令禅高兴得脚尖都勾起了,也来不及翻白眼了,微微将手撑在屋檐上往后仰着注视漫天碎光,眉眼全是笑意:“是你做的吗?”
尘赦:“嗯。”
乌令禅兴奋道:“是庆祝我突破洞虚境吗?!”
尘赦:“……”
尘赦冷淡道:“嗯,对。”
乌令禅看他这个反应,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凑上去亲他:“尘行宥,说句实话能憋死你吗?”
尘赦瞥他,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漫天灯盏瞬间熄灭,偌大昆拂墟主城昏暗一片。
乌令禅:“你干嘛?”
“不是想听我说实话吗?”尘赦淡笑着道,“你猜错长生灯的用意,我不高兴,便不送你了。”
乌令禅哼了声,也学着他打了个响指。
漫天长生灯又骤然亮起。
尘赦灭。
乌令禅点。
来来回回数次,下方的昆拂墟修士眼睛都要被闪瞎了,满脸懵然地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不是恭贺君上君后结为道侣的赐福法阵吗?”
“难道有人从中捣乱?不想活了吗?!”
“赐福法阵能为君上积攒功德,肯定不会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挑衅大乘期,八成是……那谁,咳咳,后悔了呗。”
“啪。”
鼻青脸肿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啧啧称奇。
“我们在第十七回就提出过质疑,双修大典只是个夺位的幌子罢了!你们竟还不信我,如今瞧见这长生灯之战,知晓我为何被称为昆拂墟第一说书人了吧!哈哈哈!这两人肯定已交上手,你们就等着昆拂墟大乱吧!”
一旁灯盏的墨忽然出现,毫不客气地按着他狠狠扇。
说书人:“……”
来回五六次,长生灯终于幽幽燃起,不再熄灭。
乌令禅也不知是怎么哄好的尘赦,唇角都破了一块,懒洋洋地靠在尘赦肩上看漫天长生灯。
不知想到什么,乌困困忽然好奇地道:“阿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年我没离开昆拂墟会怎么样吗?”
尘赦的发被风拂起,略微思忖:“想过。”
乌令禅刚回昆拂墟,对他极其生疏时,尘赦便生出过这个念头。
若是乌困困没有离开昆拂墟,也就不会满脸陌生地和他作对,连唤声“阿兄”也要他教。
那股懊悔在尘赦心中盘桓,有几次甚至转变成凶戾的杀意,心中生出一种想将整个昆拂墟彻底毁灭的恨意。
当年尘赦是为乌困困才独守昆拂墟,强撑至今终于等到人归来。
所守护之人却满脸懵懂,和他殊途不说,还和那堆即将死的尸体一起对付自己。
将所有人都吞掉,神魂碾碎,再将倒戈背叛他的乌困困用数千道锁链锁在丹咎宫,再也没有机会被旁人撺掇和他为敌,继续做他乖顺的弟弟。
好在那时的乌困困懵懂而天真,根本不受江争流的挑拨。
尘赦一次次按捺住毁天灭地的杀意,违背本性,像被一丝丝温情就能驯服的野兽垂下头颅。
那个“困”字,从来只困住了尘赦。
乌令禅追问:“然后呢,想什么了?”
尘赦回过神,心不在焉地道:“想你在昆拂墟长大,恐怕会比现在还要无法无天、横行无忌,到时恐怕阿兄都管不了你。”
乌令禅谦虚地说:“哈哈哈,别夸我啊。”
尘赦:“……”
尘赦道:“你呢?”
乌令禅当即又开始了:“我当然想过!若我没离开昆拂墟,凭我的天赋修为自然会得到更多修行资源,什么十四岁结丹,简直丢人!本少君七岁金丹、八岁元婴、九岁化神、十岁洞虚、十一岁大乘,十二岁飞升,震惊三界,甚至还惊动仙界仙人,不辞辛苦前来下界寻我这个好苗子!仙人先一掌毁了仙盟,又把兵刃架在我脖子上,逼迫我……”
尘赦:“…………”
又绕回来了。
尘赦伸出两指,筷子似的夹住乌令禅嘚啵嘚啵的薄唇,淡淡道:“又想拯救苍生了?”
乌令禅从捏扁的嘴唇飘出几个含糊的声音:“阿兄阿兄,听我讲完好不好,求你了。”
尘赦不想听:“以后少看话本。”
“什么话本?我从来没看过话本。”乌令禅解救自己的嘴,狐疑道,“这些都是我的经验之谈,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合该遍地荆棘,经过历练才能获得正果。”
尘赦说:“可我只想你平安快乐……”
乌令禅还在侃侃而谈:“就像我年幼时被那不要脸的抓去秘境当钥匙寻灵物,每次都有无数阻碍拦在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全都……唔?阿兄说什么?”
乌令禅后知后觉,迷茫看向尘赦。
尘赦背后皆是灯盏,漫天暖光中冷峻的眉眼浮现前所未有的温和。
“阿兄不想你经历苦难去拯救苍生,哪怕是臆想的也不想。”
那六年留他孤身一人在昆拂墟已让尘赦终生悔恨,再也不想听乌困困是如何独挑大梁艰难生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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