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以灵力所化的黑棋败局已定,噼里啪啦炸成碎屑。
尘赦:“……”
尘赦失笑了声,也不生气,抬袖拂去碎屑,重新摆了一局棋。
乌令禅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盘着膝还能抖腿,腰间金饰叮当作响:“尘君一人下棋多无趣啊,我来陪你吧。”
尘赦动作微顿,语调淡了些:“你不该在丹咎宫好好养伤吗?”
“我好得差不多了。”乌令禅托着腮笑吟吟注视着尘赦,“今日池区区他们来找我玩,温眷之给我探脉,说我的修为有望恢复呢。”
“嗯,是好事。”
乌令禅一向有什么说什么,还没陪尘赦下两粒棋就图穷匕见:“我是少君,是不是有很多晶石可以用呀?”
尘赦淡淡道:“需要多少?”
“七万。”
尘赦轻轻笑了声。
乌令禅一向不会看别人脸色,此时却诡异地瞧出尘赦脸上“区区七万”这硕大四个字。
乌令禅抓紧机会讨好,陪尘君下棋,咔咔几颗又将黑棋撵成齑粉。
尘赦:“……”
短短半刻钟不到,残局被乌令禅三下两下破了,尘赦也没了兴致,抬手一招。
一旁火石咕嘟嘟热着的药凭空倒进碗中,飘落到乌令禅面前。
乌令禅顿时垮起脸,想跑。
昆拂往往用灵力或丹药疗伤,只是乌令禅金丹碎了太多次,瞧着活蹦乱跳的,实则吃点丹药那凶悍的药力能给经脉冲得像筛子一样哗啦啦去浇花。
为避免乌令禅爆体而亡,灵草不可精萃,只能熬成汤药慢慢养。
乌令禅不喜欢药味,眉头紧皱成两个点。
尘赦道:“喝完,带你去取晶石。”
“我喝一半。”乌令禅实在厌恶那药味,总觉得像是在啃草根嗦汁,腥得难受,他讨价还价,“你给我五万晶石就行。”
尘赦:“……”
尘赦淡淡道:“乌困困。”
乌令禅撇嘴,嘟囔着:“知道了。”
他捧着药碗吨吨吨五口饮尽,一口一万。
尘赦这才站起身:“随我来。”
乌令禅眼睛一亮,赶紧颠颠跟上去。
一年四季,辟寒台安静得只有落雪声,此时却叮叮当当中伴随着欢快的踩雪声,乌令禅围着尘赦转着圈地嘚啵嘚啵。
“辟寒台为何整日落雪啊?
“只有凡人需要喝药,我吃丹药不会有事的,之后不喝了好不好呀?
“用了你的晶石,我还要还吗?”
前两个问题尘赦装聋作哑,最后一个倒是开口了:“嗯?你想还吗?”
乌令禅心中嘀咕怎么还想不想?
借钱不还,那不就是抢吗?
乌令禅赶忙向尘君表明自己是诚实守信的好天骄:“当然还啊,怎么能占你便宜呢,少君做不来这事儿。”
尘赦脚步一顿。
所过长廊上的屋檐悬挂无数倒悬的尖锐冰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几块冰凌噼里啪啦砸落在地。
乌令禅吓了一跳。
尘赦并没看他,淡声道:“到了。”
乌令禅转头看去。
辟寒台后殿很是古怪,通往左侧的悠长小道一路蔓延着,隐约可见翠竹之色;右侧却风雪结霜,大殿几乎被寒霜覆盖。
将门推开,一茬一茬的冰稀里哗啦砸下,寒雾从地面翻起浪花似的卷儿。
乌令禅冻得直蹦。
大门彻底打开。
辟寒台后殿其貌不扬,乌令禅路过时都懒得瞥上一眼,里面却是金碧辉煌。
四面墙壁分为四季,春日墙上爬满郁郁葱葱的藤蔓,数不清种类的灵草往上遍布数十丈,夏日绽放荷花,花苞中皆是灵果、未认主的法宝、灵器,秋冬还未燃灯,只能瞧见丹枫和雪。
周遭灵力馥郁,仰头还能瞧见漫天星光。
不对。
乌令禅仰头转着圈地看了半天,这才发现头顶并非星星,而是数不胜数的晶石。
乌令禅:“…………”
之前觉得江争流给他千年琼浆液太过奢侈,原来更豪横者另有其人!
虱子多了不怕咬,乌令禅指着春墙,眼巴巴地说:“温眷之说我还缺五株草药,如果这里面有,也能借给我嘛?”
“嗯,可以。”
乌令禅顿时兴高采烈,从袖子里掏出温眷之的小像,催动上面的墨。
很快,画像上的温眷之小人蹦了起来,从中传来声音。
“困困少君?”
“嗯嗯。”乌令禅操控一条墨痕托着画像,跑去春墙上去认草药,“这里有需要的草药吗?”
温眷之等看清上面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你在何处,这些东西……”
“哎呀不要多管,赶紧辨认。”
乌令禅闹腾得很,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填满整个藏宝阁。
尘赦也不嫌烦,孤身走至大殿中央,在伫立的玉台上轻轻一抚,取出一枚储物戒。
那金戒明显比寻常的小了一圈,像是戴在小指的,隐约可见芥子符纹上刻着个「困」字。
乌令禅运气极佳,不到两刻钟就寻到了四株灵草。
他兴冲冲地问:“就这四株,我系了红绳标记好啦,等温故给我炼丹时来这里取好吗?”
“嗯,好。”
乌令禅说什么尘赦都慨然应允,干脆到自信如乌天骄都有些疑惑。
对他这么好?
尘赦将那枚储物戒抛给他:“里面有晶石。”
乌令禅疑惑地往里面一探,储物戒似乎无主,极其顺畅地进去一扫,顿时被晶石堆震撼。
“好多!谢谢!”
尘赦问:“谢谁?”
乌令禅脆生生地大声恭维:“慷慨的尘君!”
尘赦:“…………”
“回去吧。”
“嗯!”
“记得还。”
“……哦。”
乌令禅一走,辟寒台恢复寂静。
尘赦坐在桌案前注视着雕刻「尘」字的棋盘,眉头轻垂,修长手指捏着棋子,许久没有落子。
忽然,尘赦没来由地道:“孩子的气性都这般大吗?”
在窗外守着的荀谒:“?”
啊?问我?
伏舆不在,荀谒只好硬着头皮翻进内室,窥着尘君的神色,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挑尘君爱听的回答。
“可能也不是在生气,少君并不是个会隐藏情绪的人。”
尘赦笑了:“你直接说他没心没肺得了。”
荀谒轻轻松了口气:“没心肺也有好处——我瞧着少君八成是被苴浮君蛊惑的,他对少君能说什么关于您的好话,不外乎是添油加醋吓唬少君。”
“吓唬?”尘赦似是自嘲,“他恨不得手把手教会乌困困如何杀了我。”
荀谒笑起来:“少君仅有炼气修为,哪怕恢复也只是金丹,苴浮君就算想教恐怕也只有气死自己的份。”
尘赦羽睫低垂,似乎在注视掌心,轻轻嗤笑一声。
“你觉得我父亲难得出来见一次人,会什么都不做吗?”
荀谒仔细回想苴浮君的行事做派,也难免忧心。
的确,苴浮君符阵、咒术超绝,哪怕被限制修为,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尘赦淡淡道:“将那块琉璃玉髓取来。”
荀谒颔首。
琉璃玉髓极其罕见,以火萃灵做成法器,可生灵护之,最重要的是能护住神魂,一旦认主,便可令主人自此不必再受咒术侵蚀。
玉髓如琉璃般通透,尘赦五指轻轻一捏,那坚硬如玄铁的玉便凹陷一块,任由他捏成百般模样。
荀谒在一旁瞧着。
玉髓有灵,做成法器必定绝世罕见,尘君如此郑重其事,甚至用本命灵力萃灵,定想塑型成气势磅礴、威武的……
呃。
……狐狸?
玉髓塑形,乳白色的小狐狸憨态可掬端坐桌案上。
尘赦从虚空摘下一片丹枫,随手一扔,狐狸瞬间浑身火红,开始聚灵。
荀谒唇角抽了抽。
得了,一看就是用来哄人的。
尘赦的指腹轻轻抚摸已成形的玉髓,神色淡淡。
他很想知道,若乌令禅知晓他拥有能轻易杀死囚父篡位的义兄的手段……
会不会动手杀他?
荀谒本来也在看狐狸,可视线无意中往上瞥了一眼,微微愣住。
尘赦的手腕处似乎有一道蔓延血脉的黑色细线,随着角度变化隐约往四周扩散成古怪的符纹。
荀谒眼皮轻轻一跳。
玄线符纹,怎么那么像被人操控生死的松心契?
***
短短半日,恢复金丹的灵草只剩下一株恨不得长天上的「秋丧元」,其余的全都有了着落。
乌令禅终于能睡个好觉。
不过才刚睡沉,又开始做梦。
只是这次的梦却是个清醒梦。
一片白茫茫中,苴浮君不知为何在他梦中,一袭黑袍长身玉立,雪发垂地,浑身上下没有昨日相见时那复杂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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