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吐息轻拂。
赵珩不以为意。
皇帝能带着南下的朝臣必然是亲信中的亲信,譬如现在还生死未知的国舅,还有一些人,在得知皇帝欲往陪都后,怕国都沦陷后性命不保,自然要千方百计地同皇帝“南巡”,偏安一隅,求得苟存,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人,本身就谈不上有何骨气。
赵珩偏头,姬循雅却尚未坐回去,距离瞬间被拉得极尽,堪堪呼吸相缠。
我还未喝,一臣下不可置信地心说,怎么便醉得产生幻觉了?
赵珩的声音亦不高,“昔年姬景宣兵败于曲池自尽,后燕国灭,宗亲姬氏尽降于我朝太祖,”语调平和,毫无挑衅之意,“以将军所言,血勇仍在者,亦绝矣。”
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岂非找死!有人心道,不仅自己找死,更是给旁人引祸,倘姬循雅震怒,他们这些人焉有命在?!
姬循雅看向赵珩,目光沉沉。
可惜赵珩是个瞎子,就算姬循雅这时候盯他盯出朵花来,他也看不见,忽地一笑,向姬循雅举杯,话音中带着赞叹,“然二百七十年后,不也有将军这样的卓然儿郎,挽朕之江山欲倾。”
众人心里跟着一紧又一松,短短片刻就已体会了多少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大起大落。
姬循雅亦扬唇,眼中却殊无笑意,温声道:“陛下,杯中无酒。”
赵珩晃了晃酒杯,“朕喜不自胜,竟未觉察出,”他笑道:“朕先前荒唐,误解了将军一片忠心赤诚,待回京后,朕必发明旨,将姬卿封号改为宸,卿以为如何呢?”
此言既出,殿中已是一片寂静。
诸多封号中,以宸字最贵不可言,太祖唯一的皇子,之后那位世宗文帝,在未入主东宫前,封号就是宸。
赵珩显然不是引太祖旧例,把姬循雅当子嗣看,总不能真是……朝臣喉头紧张地滚动了下,动了禅让之念吧?
至于赵珩说着说着就称呼姬循雅从将军到姬卿,反而是一件极其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赵珩是活生生的人,俩人不过两寸之距,说话时再小心,也有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姬循雅面上。
姬卿?
这么唤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凡赵珩知道名字的,总能得个以卿相称,算不得贵重,更非特例。
还不如将军顺耳。
姬循雅垂了下眼,含笑道:“陛下,臣甚喜承恩二字,这封号乃太祖亲拟,臣感恩戴德,不敢忘怀。”
赵珩闻言亦不勉强,宸字虽然的确是他提的,但此事传扬出去,世人只会觉得是姬循雅跋扈,无比真挚道:“以卿之功绩,自然什么封号都配得。”
“臣不敢。”姬循雅驯顺回答。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赵珩心说。
两人正在说话,有侍人上前奉酒。
赵珩握着酒杯,漫不经心道:“卿万事皆好,唯过谦……”
话音未落,变故陡起!
方才那正毕恭毕敬给赵珩倒酒的侍人不知用了何种法子,立时从酒壶下方抽出把匕首来,猛地朝端坐着的皇帝扑去!
匕首寒光四溢,直直朝赵珩心口刺去。
“护驾!!”
“陛——”
赵珩听到声响转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脸上流露出了抹近乎空白的茫然无措,“将……”
下一秒,利刃入体,如穿透张宣纸似的轻易。
血溅满座。
姬循雅放下手。
几滴血落在赵珩苍白的下颌上,明明只是温热,皇帝却仿佛被烫到了,猛地缩瑟了一下,“将,”他喉头干涩,半晌才颤抖着将完整的词句说完,“将军。”
他看不见,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刺客刺杀他,又被姬循雅当众杀了。
刀挺快,赵珩起了几分兴致,不知近三百年后的兵刃,与他当年的刀剑有何分别。
腥气蔓延,与满殿雅致馥郁的熏香混合,甜中带腥,呛得人阵阵反胃。
众臣如初梦醒,面无人色地向上看去。
刚才还活生生的侍人……不,刺客,此刻正以一个相当诡异的姿势俯压在御案上,三尺青锋从他后颈刺入,贯喉而出,直直插入桌案。
血液喷涌,顷刻间就在他身下洇出一滩血。
不需人吩咐,立时上来几个军士,见怪不怪地拔剑抬尸。
殿内无声,如同一巨大的棺材,将在场诸人尽数钉进其中。
“陛下,”姬循雅开口,“是臣疏忽,竟令刺客混入太极宫,请陛下降罪。”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袖中拿出条帕子,他倾身,素白的缎帕几要擦过赵珩的脸。
不料刚刚还吓得一动不动的赵珩倏地往后一退,他退得太远太极,身形不稳,一把按住了桌案,又猛然抬手,再出声,已是满口轻颤,带了几分压抑的哭腔,“朕……”
姬循雅目光在赵珩脸上游走。
他半点都不信赵珩,但不妨碍他欣赏赵珩表演出的恐惧。
似天然而发,毫不造作。
“陛下受惊,不若,臣先送您回潜元宫,”姬循雅很喜欢他这幅样子,语调愈发低柔耐心,哄着道:“可好吗?”
赵珩强压着颤抖,“朕,朕不必将军相送。”
姬循雅轻叹。
众臣心跟着一紧。
在场皆是累世公卿的勋贵,便是从前也害过旁人家破人亡,但何尝亲眼看过杀人,还是这样,半点不体面,鲜血淋漓的杀法。
姬氏自降昭后其子孙虽有官职,却不问庶务,历代皆以清谈读书为要,也算得上清贵的诗礼之家,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杀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疯子!
就在众人以为姬循雅将动怒时,他却温言道:“既然陛下不想,臣不敢强求。”
皇帝被吓狠了,只觉眼前这个是毒蛇豺狼,殿中那群是只会明哲保身指望不上的废物,慌不择路地说:“朕要燕靖思送朕回去。”
第二十四章
姬循雅长睫垂了下,微微笑道:“好啊。”
他倾身,不顾赵珩躲闪,捏住皇帝的下颌,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拭净了上面的血。
指下皮肤冰冷光洁,姬循雅没忍住,或者说干脆没忍,长指一刮,满意地蹭过被自己擦净的皮肤,“来人,送陛下回宫。”
赵珩偏头,避开了姬循雅的手。
姬循雅不以为忤,亲昵地扶起赵珩,“陛下,臣陪您出去。”
皇帝明明怕得站不住,偏生要逞强,他欲推开姬循雅的手,遭姬将军轻而易举地擒住了手臂。
燕靖思快速抬眼看了下皇帝,见他步履虚浮地走出去,面上流露一丝不忍。
燕朗站在燕靖思旁侧,瞥到他的表情,神色复杂地捶了他的肩膀,“回神。”
燕靖思知道是自家兄长,稍稍转头,低声道:“陛下到底长在深宫里,哪里见过死人。”
是在为赵珩的惊恐辩解。
兄弟二人越过一众吓得腿脚瘫软的勋贵宗亲,燕朗亦压低了声音,淡淡反问:“你从前不是觉得,这等勋贵之家,蒙先祖荫蔽而忝列高位,既无济世之文德,也无安邦之武烈,羸弱萎靡,实乃国之蛀虫吗?”
燕靖思一愣,这才彻底转身,看向燕朗。
兄长今日怎么这样郑重?
他的确说过,只是,燕靖思顿了顿,道:“是,可我,我不过是……”少年张了张嘴,“觉得陛下,有些可怜。”
话音未落,燕朗轻吸一口凉气,他扫了眼一堆恨不得将自己脑袋埋到地下的臣僚,“那你觉得不觉得,他们也可怜?”
少年看过去,其中一人察觉到燕靖思的目光,知道他得姬循雅重用,谄媚一笑,朝他颤颤拱手。
燕靖思收回视线,如实回答,“不觉得。”
燕朗被他实诚的态度噎得沉默几息,而后硬邦邦地说:“陛下是皇帝。”
燕靖思很有几分疑惑地看着兄长,“我知道。”
燕朗面无表情,“如皇帝这样的身份,你竟会觉得他可怜?”
自赵珩醒来后,其行止与传言中大相径庭,虽极随和爱笑,却一眼望不到底,令人琢磨不透,他这个傻弟弟居然真认为皇帝表里如一,最最要紧的是——将军对皇帝态度太不寻常,如视鼎中禁脔,燕靖思与赵珩再深交下去,定有伤己之危。
“我……”
“看管一个身体不便的瞎子,每日何需上百人?还要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燕朗打断道:“靖思,连将军待皇帝都谨慎无比,你怎么敢觉得他可怜?”
燕靖思张口欲言,却听殿外传来一阵喧嚣。
模糊间听到有人高声禀报,“将军,太极宫南苑走水了!”
燕靖思与燕朗对视一眼,疾步出正殿。
余下诸人听到声响,惊恐地面面相觑。
忽有一人快步向殿门的跑去,群臣大骇,一时间人群骚动,紧随其后。
未至殿门,两把长剑倏然落下,利利寒光照得来人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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