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注视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坚定认为的。
可他眼前总是闪过清云尊者对他告白的画面。
[那不是师尊,那是小云。]
他一遍遍重复给自己听,试图用数量战胜执念。
可满眼的回忆是骗不了人的。
那的确是小云,却不只是小云。那是小云在扮演前世的师尊,换言之,牵绕他心神这般长久的,一直都是上一世的离清云。
靖愿石也是骗不了人的。
若不是从他的心心念念中窥见了前尘的影子,小云的一腔爱慕又何必自作自贱,扮做他人的模样。
一切的线索都在指向前世的那个人。
常予白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离清云用师尊的姿态和语气向他告白时,他心颤了。
怀念?不舍?遗憾?哀怨?
他未曾想过还有再见师父的一天,他从未思索过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师父……]他心中呓语缠绵。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思念。
那是他多年来拼尽全力去抵抗的汹涌狂潮。
那是他幡然醒悟,却已然求不得的存在。
他好想再回到城外的野地,回到他撕裂空间的那处地点,穿进异空间,再去看看师父的遗体——师尊安详地睡在洞府的床榻上,出了卧室门便是他最喜欢的小院。
那里有他最在意的景,有他最珍重的人。
可是,他早就亲手把过往埋在了坟墓中。
他仍然记得师父的叮咛。
【从今以后,你要克制本心,切莫再牵动心神。】
【予白,若我日后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记得,不可常驻于人潮,不可荒废修炼,不可使内心焦躁波折,不可随意结识陌生人,不可……】
“师父……”
终于,他控制不住热泪滑落。
一声低沉的哭诉滚过喉咙,含混不清,唯有他自己知道说了什么:“我好想你。”
原来见过从回忆走出来的最真实的模样,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谁。
可是他要怎么回到一个已经不存在的过去?
他的师父千万次地朝他诉说着不要回头,纵使他真的回到了那段时间,师父又怎么会同意。
那小云呢?
他养育小云十几载,又把小云置于何地?
[我不是分不清。]
常予白一直都知晓二人的区别。
[我只是不愿承认。]
他最真切期盼的,的的确确是已经死掉的离清云。
他对小云有着执拗般的亲情,他视小云为此生的寄托,可他从未想过为何一定是小云,为何他毫不犹豫便舍掉了前尘,选择了今生。
他遗忘了师尊死亡时的阵阵悲痛,他想起最初的那一世,白大褂医生指着他的确诊报告,说他的症状名为“解离”。
两次,他都感受不到死亡的疼痛,他的躯体帮他屏蔽了许多的悲伤,他遗忘了被至亲丢弃的苦楚,只因痛到最深处,心神麻痹,求生的本能胜过了求死的渴望。
死亡后的第一次睁眼,他看到月下白袍荡漾,掌心亲昵的抚摸给了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死亡后的第二次睁眼,最在意的面庞以年轻姿态回归,轰碎了前尘结局带来的诸多不甘,重新在他的世界构建了一架顶梁支柱。
他一次次的死亡背后,是一次次的遗忘和斩断。
他从没在清云尊者面前提过他第一世的经历,就像他不会对着小云说自己的师尊往事。
过去是不能拿来回忆的,那里藏了太多他无法承受的悲伤。
可撑起他求生意念的人,一直都是离清云。
百年时光飞逝,终于有人把这件事戳破,戳穿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戳破之后呢?
[谁又能把我想要的离清云还给我?]
李天声只用了一场决斗,就永远地带走了他的师父,从此世间再无清云尊者,再无那个一手养大自己,宠溺自己的师尊大人。
[我可以养出千千万万个离清云,可没有一个会是你。]
也许时间可以重来千千万万次,可第一个朝他伸出手的离清云,已经永远死在了过往的尘埃里。
[离清云,我已经埋葬了你。]
他的师尊,已经永远不会再有醒来的那天。
悲伤情绪将常予白缠绕着,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按他的头颅,强迫他沉浸在哀悔的汪洋之中。
直到他嗅到了一丝血腥。
他回神,安宁剑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剑尖正扎在他的大腿上,一股鲜血染红了白衣。
安宁剑在嗡鸣。
见主人不再被执念困扰,安宁剑这才抖掉血迹,蹭了蹭主人的衣衫,重新回到了剑鞘之中,消失不见,仿佛方才的迹象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鲜血在作证真实。
许是情绪堆积太重,他连呼吸都觉得吃力,心痛被强忍着,双拳也被他攥得结实。
一番用力之下,他想起来一些事。
一些年少轻狂时,虽然发生过,却叫他看不懂的事。
他想起有次自己挖地洞挖得太投入,整张脸都沾着泥点子,师父叹气抬手帮自己擦拭,却不料他因为发痒抖了两下,恰好将唇瓣擦到了师父的指尖。
而后清云尊者便如触电般收回手指,急匆匆离去,只留下原地疑惑的弟子,和一把睡意沉沉的无愿剑。
等到了春天,香椿叶的香气遍布小院,常予白嘴上总爱叼着半个嫩芽,老神在在地晒着太阳,见师父来了,便递过去两片,请师父一起品尝。
清云尊者却思索了片刻,将手伸到了徒弟嘴边,夺走了爱徒口中带牙印的半片香椿,而后送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尝,给了个还算可口的评价。
只是常予白的反应太过平淡,清云尊者等了半晌不见有特殊回应,只能皱着眉折返回屋内。
依旧是迷茫的常予白,依旧是满头疑惑留在原处,依旧是想不明白师父为何不搭理自己。
修士的记忆远胜常人,也正因如此,他回想时总是能看到细节,也更为真切地意识到……也许前世的师父,其实也不够正经。
也许他那光彩夺目的师尊大人,根本就不是封心锁爱的老顽固。
真正看不懂情爱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他能用一夜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能用一夜想出让师尊活起来的办法吗?
他庆幸,原来他们选择了双向奔赴。
他懊悔,二人终究无缘觉悟在同一时间。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带来晚间独有的清凉。
他的思绪被风吹乱,又被他强行聚拢回来。
他没想关上窗。
心意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该装作看不见。
只是先一步明白心意的人不是他,将师徒间的心思淌明白的也不是他。
一道隔墙之外,还有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若是无情道就好了。]
若他常予白是无情道的修士,只需一句冰冷的拒绝便可,谁也无法指摘,没准他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想法。
可贯武大陆哪来的无情道?
他只是清心咒念多了,不是把心念得不会跳了。
他不该沉溺于过往之中,不应当被困在无法回归的世界。
即便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即便他的躯体完全不听他的掌控。常予白越是想回应,藏在心底的情绪就越是想冲出来宣泄。
可是……他仍然记得师父那些叹息。
【从今日起,你要谨记并遵守这些规矩。】
【克己复礼,于你我而言是形式,你真正要学会的,是隐藏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在这世上的痕迹。】
【予白,收敛性子,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狂妄了。】
再缭乱的魔咒,在真正的执念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和师尊一样,从始至终都信奉着那句话。
【莫要回头】
一道微光闯入视野。
天亮了。
[对不起。]
这一次,是常予白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
……
离清云早早地就在等候着师父。
他特意给常予白留了足够思考的时间,让他愚蠢的师父能捋明白矛盾的一系列来源。
他还特意换了身淡绿色的着装,扎着轻便的发型,两边发须垂着落在锁骨,眉目含笑,倒是有着少年人专属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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