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忆以来的这些年,宋泓总是独自看盛京城的第一场雪,或早或晚。
不怕错过,反正没人特意叫醒他;也不怕多看了些时辰,反正没人会喊他回去。
每到落雪的日子,娘亲的心情不会很好,她把宋泓推进雪地里,待到冷宫里的烛火熄灭,宋泓才蹑手蹑脚地回去。
那时娘亲昏睡了过去,手脚和额头都有磕碰的伤疤。
宋泓大抵是有些聪明的,毕竟他识字很快,轻易就猜想出娘亲打算冻死他。
可娘亲也是聪明的,她很早就知道,宋泓是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于是每一个雪落的日子,都是母子二人无声的战场,在这期间,娘亲忘记了一件事,宋泓也忘记了。
每年冬天盛京城都会下雪,但每年的大雪都淹不死一个雪天出生的怪物。
宋泓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发顶却忽然一沉,凉凉的雪粒从他额头滚到了鼻尖,他甩甩脑袋定睛看过去,师尊正站在梧桐树底下,好整以暇地团着从枝条上拨下的净雪。
“发什么呆啊?”师尊朗声问,“遇如此好雪,怎的不随为师一同打雪仗?”
宋泓这才展露一点笑意,赶忙弯腰捏雪团子,但还是慢了好几步,师尊把藤蔓召出来,顿时雪球铺天盖地向宋泓袭来,而宋泓手上才抓了一把散雪,只得上下左右跳跃式旋转躲避。
奈何师尊的攻势并没有减弱半分,且洞府门口是一片空地,毫无遮蔽,宋泓到底还是吃了几个雪团子,最后也顾不上逃避,干脆忿忿地抓了一捧散雪,向梧桐树下的师尊疾步扑去。
“嘭!”宋泓手中的散雪如同烟花般炸开在师尊眼前。
师尊没有躲闪,甚至还懒懒散散地收了藤蔓,坦然地面对宋泓的人力降雪,连眉毛都被染白,而眼角只微微地抽动。
宋泓便大了胆子仰起脑袋,嘴角得意地上扬:让你欺负小孩!
谁知师尊只施施然抬手,优雅地抚了抚额角,与此同时,随着“哗啦啦”地一阵闷响,梧桐树无风自动,将那枝条上的积雪纷纷抖落,打得树下的宋泓措手不及。
而就在宋泓抬手抵挡积雪攻击时,他那罪魁祸首的师尊,已经飘飘然落到了梧桐树冠,犹如一只披了月华的白鹤,居高临下地看一看宋泓,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善意的嘲讽。
“坏蛋!”宋泓发出简单的音节,蹦跳出简单的愤怒。
但一时的气愤上头,令他忘记了该怎么上树,那捣乱的藤蔓适时地垂下来卷住他腰腹,利落地将他拎起,稳稳地放到了师尊身侧的枝桠上。
梧桐树落尽了叶子,此时月光和白雪,毫无遮蔽地落在了师徒二人肩膀。
宋泓愣一愣神,便对上了师尊琉璃般的眼睛。
“伸手。”师尊说。
宋泓暂时放下了打雪仗的“恩怨”,乖乖地伸出右手。
手心里盈着月光落着雪花,只眨眼功夫,一粒火红色的萤光于其中绽开,轻盈而优雅地旋转出一朵重瓣的红梅。
梅心是一点跳跃的焰火,变换着五彩的颜色。
“庭空。”师尊唤他,伸手将他耷拉的嘴角往上提一提,而后满意地笑弯了眼睛。
“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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楸吾:这朵梅花也是要吃掉的哦。
宋泓:还是好难吃……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师尊!
第41章
宋泓说到做到,起了个大早,没让师尊把他摇起来。
师尊比他还早,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师尊穿戴齐全地立在他睡觉的窝前。
“我们午时以后下山,这会儿先回院子里。”师尊说,“我们要跟你那同辈的两位朋友告个别。”
宋泓一边抖出外衣穿上,一边还有点发懵:什么叫我的两个朋友?我有朋友吗?
师尊便笑眯眯地补充:“就是元敬一和温月寻他俩,听你师伯说,他们过两天也要回宗门了,我们这当东道主的,还是得好好招待他们一下。”
宋泓点点头,一骨碌从窝里爬起来,就往师尊怀里扑,搂着师尊的腰好一会儿,也没有放手去洗漱的意思。
“这又是怎的了?”师尊回搂过他,慢慢地带他晃一晃。
宋泓把脸埋在师尊的衣料里,闷声闷气地说:“抱抱。”
他要确定一下,昨夜的明月初雪与红梅,不是梦境一场。
师尊也由着他,抱了好一会儿没撒手,直到他自己不好意思地抬起脸。
“这会儿抱够了?”师尊笑着问。
“嗯。”宋泓红着脸撒开手。
明明已经满十二岁了,为什么还这般孩子气啊?
师尊似看透了宋泓的心思,二人一在小院中落地,师尊就开始支使宋泓干活。
“又长大一岁,想必干点儿小活也是轻而易举吧。”师尊理所应当地支使宋泓,把放在杂物间的石质的桌椅搬出来,挪到残荷伶仃的池塘边。
宋泓一听就把袖子挽起来,呼哧呼哧地抱起一个石凳就往外走,师尊却偏要给他加一点难度,解除了整个院子的结界,令那白雪悠悠随风落进来,不多时,宋泓踩着的小径,面上光溜溜地打滑,他只能屏息静气,抱着石墩子小心再小心。
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师尊擎着枫红的萤火灯笼,半蹲在池塘边,向水面投去揉碎的豆饼渣,宋泓小心地将石墩子放下,转眼瞥过去,看到有鱼从水面冒出头,和着新落下的雪粒,吃掉了一小块豆饼。
他磨磨蹭蹭地挪步过去,师尊也没说他偷懒,伸手递给他一块豆饼。
宋泓学着师尊的样子半蹲,而后细细地掰碎豆饼,撒给池子里不怕冷的鱼儿们。
不多时,水面的残荷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被鱼一摆尾巴,震得簌簌下落。
宋泓把最后一点豆饼洒尽,师尊便把他双手扣了,捂掌心细细地暖着。
天地在这一瞬间悄无声息,只有鱼儿欢喜地摆尾,宋泓呼出一口白气,在师尊手心上写着:“我要继续搬石凳子了。”
一共搬来四只凳子,一张圆桌,放到了池塘旁的空地前,师尊招呼宋泓面对着池塘坐下,从袖子里端出一套雨过天青色的冰裂纹瓷器,除了常见的杯壶,还有两只圆滚滚的瓷钵。
师尊分了一个瓷钵到宋泓面前,“在客人来访前,咱们比一比,看谁的瓷钵里先接满白雪。”
“这完全是在比运气嘛。”宋泓话是这么写,但仍然兴致勃勃地单手护住瓷钵,“赢了有什么奖励?”
师尊回答:“奖励你喝第一口雪水泡出来的碧螺春。”
宋泓不满,看一看师尊。
师尊这才改口:“那奖励你一个摸摸头。”
哼哼,看我的。
宋泓把方才卷起来的袖子放下,起身以瓷钵为中心,呼呼地往瓷钵里扇风,试图改变雪落的路径。
然而白雪比鹅毛还轻,被他这股“妖风”一扇,更是四散地逃跑,再加之瓷钵的开口向内收束,这导致原本快要落进钵里的雪花,顺着瓷钵的外沿滑了出去。
宋泓忙活了好一阵,愣是得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结果。
而师尊那边已然将杯壶挪到远离宋泓的位置,单手托着瓷钵,那雪花便顺着青蓝色的气流,徐徐滑落到了钵中。
运气啊……宋泓反应过来,颓颓地凝气于指尖,果不其然那股淡蓝色的气息刚冒出便消散于风雪中。
宋泓不服,盯着师尊的瓷钵好一阵,师尊腕间飞出一截藤蔓,轻轻地往宋泓眉心一点。
唔,宋泓想起那天晚上抓萤火虫的情境。
他闭上眼,想象着师尊的藤蔓绕过他手腕,自他手掌生长而出,他凝气于指尖,那期便顺着无形的藤蔓向外蔓延。
而后,宋泓睁开眼,抬指颤巍巍地勾到了一朵雪花,放进了空空的瓷钵里。
那股淡蓝色的气息,意外地没有立刻消散,反而如线一般源源不断,引着那四散飞舞的雪花入瓮。
宋泓看得愣神,它便瞬间不留情面地消失了。
“专心点,小朋友。”师尊含笑地提醒他。
宋泓掌握了规律,凝神继续。
比起抓萤火虫那种会挣扎的活物,雪花这种轻盈的死物更容易被宋泓这颤巍巍的气息裹挟,好一阵子,宋泓额前冒出了密密的细汗,但心里却充盈得很,待到师尊宣布比试结束,他还能举起只装了薄薄一层雪的瓷钵,满心欢喜地到师尊眼前炫耀。
“这就高兴了?”师尊还是摸了摸他后脑勺的马尾。
“高兴。”宋泓蹦一蹦,他能简单地控制气息了。
重新坐回位置,师尊双手捧着瓷钵,不一会儿那钵里的雪花融化成净水,随即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泡,散发出灼热的白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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