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去，盯着点。”埃尔伯特说。
树枝剧烈晃动一刹，影子远去，树梢恢复宁静。
半晌，乔舒亚若无其事地续上方才的话题：“神王会知道么？”
埃尔伯特没有迟疑：“不会。”他顿了顿，低声说，“如果贴身服侍您的人学不会将主人的私事守口如瓶，我会教他。”
最后四个字，说得血腥无比。
乔舒亚叹气：“这已经是我换的第八个侍从啦。都说事不过三，我都过了快三轮了。宫殿就像个筛子一样，一点水都兜不住。”
这话很要命。
埃尔伯特立刻单膝跪下，愧疚又懊恼：“对不起，殿下，是我无能。”
“关你什么事？算起来，还是我拖累了你。”
乔舒亚把人扶起来。
“你原本是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军团长，现在只是个天使长。自从成为我的守护天使，原本在你麾下的军团都被神王用各种理由收回了。”
少年望着神王宫殿的方向，清冷的嗓音低不可闻：“毕竟我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圣子，而他占据王座已达数千年。”
这话埃尔伯特不好接，他提起另一件事：“您此前说，让我想办法掌握宫廷内的禁卫军，我已经在做了。”
乔舒亚问：“进度如何？”
埃尔伯特想了想：“三分之一吧。”
“那也挺快了。毕竟是专属神王的禁卫军……我们总要有点自己的力量，不然哪天真的被他跟蚂蚁一样摁死，都没法反抗。个人的实力再强，那也是微不足道的。”乔舒亚说。
主仆二人在种满鲜花的后花园慢悠悠地散步。
埃尔伯特忍不住道：“殿下，这都是谁教您的？我记得，神王并没有给您安排这类课程。”
“我生来就会——骗你的。”乔舒亚笑道，“是赫利教的啦。”
埃尔伯特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微妙复杂。
乔舒亚仰着脸问他：“埃尔，你会觉得我是坏孩子吗？圣子应该善良天真，不应该学这些……玩弄权术的手段。我是不是不乖？”
金发天使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让圣子坐在长椅上，又单膝跪在地上。两人的身高差距很大，一坐一跪，两人的目光才堪堪维持在同一水平面。
“殿下，绝不要这么说自己，不要怀疑自己。谁说圣子一定要毫无心机，无论您想不想登上王座，局势都由不得您。若您诞生于人界的王室，成为一个小王子，学习帝王心术会是您的日常课程，这才是正确的。”
“若真按照神王的想法，您岂不是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被人欺骗、任人宰割？”
“殿下，您是全大陆最听话最乖的孩子了。”埃尔伯特看着小殿下低落的情绪，心都要碎了。
小殿下“嗯”了一声，看着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外界并不知道，以纯洁的美德、聪慧的天赋、纯粹的灵性闻名的圣子殿下，实际上，从小被神王用错误的思想教育，被神王用虚伪的情感圈养。
他对神王还抱有最后一点幼崽对父亲的爱与期待，只可惜，这点憧憬被日积月累的失望渐渐冲垮。
埃尔伯特哄不好圣子，愁得很。
“殿下，快别皱眉了。现在是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我现在就去安排，晚上一定顺顺利利地把赫利西斯带到你面前。”
失魂落魄的圣子宛如被注入生机，眨眼间来了精神。
“不要，不要。”他急急忙忙地拽着天使的衣袖，说，“你带我去见他，不要把他带来我的宫殿。”
埃尔伯特：“可是，赫利西斯过来不是更方便更隐蔽？他夜闯神王寝宫都没问题，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乔舒亚支支吾吾：“嗯、嗯……可是……埃尔，拜托拜托，求求你啦！”
少年双手合十，做恳求状。
埃尔伯特默了默，头疼道：“我知道了，殿下，不用解释。”
——该死的赫利西斯，到底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
夜深人静之时，埃尔伯特瞅准巡防的时机，提前支开侍卫，又在关键位置换上自己的人。
宫殿设置了禁飞的咒语，埃尔伯特让乔舒亚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墙头。
自己利落地翻上去，先跳下，再从墙的另一边接住小殿下。
埃尔伯特领着圣子往赫利西斯居住的地方走去。
赫利西斯作为功绩斐然的神族统帅，在宫中拥有自己的一座宫殿，占地不小，但非常偏僻，远离神王和宫廷中心。
圣子自然是要住在中心地带的，两人住得不是一般的远。
埃尔伯特很靠谱，路上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波折，除了走得路有点多，对体力是极大考验。
夜里不方便用任何代步工具。
埃尔伯特要背乔舒，被他拒绝了。
“没关系，我经常锻炼，体力还算好，可以自己走。”
乔舒亚很安静，一路屏息凝神。
夜游是被神王明令禁止的、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大罪过，乔舒亚从没干过，这还是第一次。
他的心脏扑通乱跳，不知是因叛逆夜游，还是因为将要见到的人。
……又或者，二者都有。
总算来到赫利西斯的宫殿外，乔舒亚抬眼就能看见建在半高山腰处的巍峨殿宇，有拱形窗户和高耸的塔楼。
墙体极厚，根据地形设置了环形的防御城墙，不像神王宫的奢靡，也不似圣子宫殿的圣洁，倒像一个堡垒。
很符合赫利西斯的作风和气质。
“把宫殿修成这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军事堡垒。神王不找他麻烦才怪。”埃尔伯特嘟囔道。
“才不是！”乔舒小小声地反驳，“这是后来关系很差的时候才建起来的，以前只是很普通的宫殿。赫利说了，他就算住茅草屋，神王也会挑他的刺，干脆不忍了，让自己住得舒心最重要。”
“…………”埃尔伯特痛心疾首，“殿下，你怎么一直为赫利西斯说话啊！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当然啦，赫利从来不编谎话骗我。”小圣子手脚并用地试图翻墙，一边扒拉，一边催促：“埃尔，你小声点，别被发现了。快过来蹲下，我够不着……”
埃尔伯特认命地给圣子当人肉梯子。
乔舒亚尽可能快地爬上去，双腿岔开骑在墙头，刚坐稳了还没半秒，身边忽然亮起火光。
乔舒亚跟一队面带警惕的士兵沉默对视。
乔舒亚：“……”
士兵们：“？？？”
赫利西斯跟乔舒亚不同，他的城堡铁桶一个，密不漏风，连扫地的仆人都对赫利西斯忠心耿耿。
乔舒亚不怕他们给神王打小报告，但害怕他们大叫引来更多人，赫利西斯的宫殿旁边，神王监视的眼线只多不少。
连忙疯狂打手势，口中连声：“嘘，嘘！不要声张！”
士兵们：“……”
埃尔伯特翻上墙头，一看，顿时：“嗐，不愧是赫利西斯，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守备力量最弱的地点了，还是一下就被发现了。”
为首的天使长忍不住：“两位深夜潜入，呃，探访，是有什么事吗？”
要不是赫利西斯早有交代，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又是圣子，若看见的是埃尔伯特，他们早就拉响警报了。但也没有掉以轻心，表情还是紧张的。
“你们来得正好，我走累了，不想爬山啦。我找赫利西斯，你们谁去叫一下，动静小点，不要惊动其他人哦。”
乔舒亚再三叮嘱：“我是偷偷出来的，得在天亮前回去，动作要快。”
天使长颔首，叫了一个士兵飞奔去禀报，又小心翼翼地亲手把圣子搀扶下来。
围墙那么高，圣子要是摔到哪里，他们承受不起赫利西斯的怒火。
乔舒亚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赫利西斯就来了。
赫利西斯的衣着有些凌乱，看上去是刚睡下，就被人唤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小圣子面前，眉头紧锁，极其不赞同地说：“这么晚了，你……”
乔舒亚理亏：“对不起——”后头那句我吵醒你了还没出口。
赫利西斯道：“有什么事，找人传话叫我过去就行，不用自己跑一趟，累着怎么办？……无缘无故道什么歉，你也知道夜游很危险？”
乔舒亚呆了呆，慢了半拍才接话：“哦、哦，我找了埃尔，不会有危险的。”
赫利西斯挑剔地上下扫了埃尔伯特几眼。
金发天使被他看得拳头都硬了。
乔舒亚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中间，很熟练地：“好啦，我时间不多，还有正事要办，你们不要吵架。”
两个男人齐齐冷呵一声，各自撇开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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