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定门后的十里长街上,坐满了前来相送庄大学士最后一程的悼念之人。
琅琊府军因此未能入城,黎氏父子一开始还下令强行攻,当场将刀举到了百姓们的头上,意图以铁血手腕震慑。
国子监金祭酒以弟子之名,为庄大学士举着牌位,挡在最前头,至死也不肯松手。
而后……”
张之敬的声音哽住了。
而后……便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杀。
他身经百战,杀进过鞑挞的金帐王庭,见过太多生死,却从不曾见过这等悲烈的场景。
一批人倒在刀下,另一批人又立刻撩起衣摆,当街坐在滚烫的血泊里。
张超组织起仅剩的上千禁军,在坍塌的城墙上浇满了火油,烈火焚城。
冲天的火光下,无一人退却,仍有源源不断的中州百姓赶来南城相援。
他们或许压根儿就听不明白庄大学士临终前那些引经据典的悲壮之言,也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分明是亲母子的太后要用娘家的兵来打儿子的城,但谁都听过街坊四邻教孩子念书上进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万事不如读书好,读书人的造化高”。
若要再问读书人造化高在哪儿?
答案便只有一个——像庄大学士那么高。
三元榜首,两代帝师,修撰大典,注经无数,桃李满门,朝野上下多半都蒙受过他的教诲,九州遍地流传的尽是他的文章……
这些虚名对寻常的百姓而言,都不如“天王老子瞧见他,那也得老老实实下跪行礼喊老师”来得震撼。
就是这么高的庄大学士,当街而死,尸骨未寒,不许祭奠,甚至连牌位都被打进了血泊里。
那能坐视不管吗?
断然不能。
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举着劈柴的斧头、做饭的菜刀,甚至是刚从工棚上拆下来的棍棒,奋不顾身地冲向规整有素的琅琊府军。
庄大学士之死,如爆裂的炬火,燎遍四城原野。
这些百姓们虽大多目不识丁,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该如何写,从没完整的读过一本书,也从没见过那个就连皇帝也要跪的庄大学士到底有多高,却在阴阳两隔、外贼入城之时,听懂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场教诲。
——宁做玉碎,绝不瓦全。
这座伤痕累累的皇城,扛过了断供、饥荒、大水……嘶吼着露出了悲烈的血性。
百万中州人,百万中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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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定城门前百姓奋起反抗传进了宫中,朝野上下的文官顾忌着太后手里还捏着皇帝的性命,这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事端。
府军也因此各退一步,未能入城,向北三十里,鸠占鹊巢——占据了铁甲军的北营。
说到了北营的铁甲,张之敬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亦然,谨慎地组织着言语:“北营铁甲军进入河北,深入敌后,袁大将军率人兵分两路,一路弃马上山,强攻堰口,另一路带着马匹绕过陵峡口,在上游切断了水位。
袁大将军在率人攻上陵峡口堤坝时,谢家炸堤毁堰,爆炸之威加上滚滚水流……铁甲军损失惨重,几乎是全军覆没。
余下的残军遭遇了谢家的追兵,铁甲军南归中州的路被截断,随后便也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军报传回。”
……
萧亦然默了片刻,周身的剧痛翻涌的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在这连番噩耗之前便有预料,但凡河北战事顺利,哪怕他留给袁钊的万余人只剩下了三两千残军,琅琊黎氏也不敢觊觎中州半分,更遑论调动府军北上逼宫。
“阿钊他……如何了?”萧亦然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张之敬。
“军报是广川传回来的,袁大将军遭逢谢家炸堤……生死不明。”张之敬言简意赅地把话说完,看着萧亦然,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他再当场溅出一口老血来。
谁都清楚,在那种情形之下,袁钊生还的可能几乎没有。
二人同一年入编,同在一个小旗里,同吃同睡同练兵同进退,从第一次上战场直到如今已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他们互为彼此的后背和先锋,打过不知道多少仗,一同历经过无数次生死,远胜过手足兄弟。
莫说是刀山火海,便是如剑指中州、叛国大逆之事,袁钊也二话不说同他一道南下,替他在中州城外建北大营,镇住九州兵马,做他在中州的身前刃。
这样过命的交情,每一个从铁甲军营里走出的人都能明了。
一股凉气顺着萧亦然后脊的银针缓缓地涌上来,寒风穿胸而入,萧亦然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整个人的血和魂都在这寒风里一点一点地冰冷下去了。
他在冰冷的痛楚里闭上双眼。
人世间的大悲大苦,莫过于生死。
继钟五爷葬送在秋狝后,若袁钊也遭遇不测,那他就是三十二旗“青山七绝”仅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当年青山上,他们还是因争夺帅旗之位互不相容的对头。袁钊连他自己的刀都拎不起来了,却还替他挡了鞑子的流矢,为了他抱不平被他大哥打了一顿军棍,二人趴在伤病营里刮分了一包饴糖,自此后他就被迫又多了一个兄长。
“阿钊身经百战,谢家在河堤上埋的火药也是我惯常御敌的招数,他与我一道见得多了,未必就没有察觉。阿钊绝没有那么容易死。”萧亦然笃定地睁开双眼,眸中已然无悲无喜,只有翻涌的血气,“去取河北的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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