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叹日子苦,又摇了摇头,心想这世上有谁不苦呢,便是明堂之上的天子,也要为了一场雪忧心忡忡。
孙修吃ko鸭肠,又说:“你大哥在麻河?”
宋彦笑笑:“靠着朔西一些,老有游散骑兵来打,家里人总是忧心。”
孙修仰头灌ko热酒,喷着热气道:“能打仗,打外敌,那多好啊。不像咱们在这守牢,一身劲没处使。”
宋彦低着脑袋没说话。
孙修大概是喝醉了,晃着头说:“你看这牢里关的,都是些朝堂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腌臜之辈,都不是大丈夫。”
“那死在外头的骠骑将军也是个王八蛋,缩头乌龟都出去打仗了,血xin男儿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还要发表些高谈阔论,通道传来一道冷硬人声:“依你之见,什么样才算是血xin男儿?”
两人听了这声音,悚然而立,僵硬地垂下头,恭敬地叫了一声“指挥使”。
温旻冷着一张脸走来,身后跟着武释。
他缓步上前,看了看桌上的酒菜,脸上寒意更甚。
“当值时喝酒,这是谁教的规矩?”
宋彦砰咚一声跪下:“是卑职买来的,天气寒冷,就想着喝了暖身,请指挥使降罪。”
孙修面色铁青,绷着脸没说话。
温旻看着这两人,冷声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想要享乐,先看看你们手上的饭碗写了谁的名字。成天在后头嚼舌根,锦衣卫不养闲人,也不养怨妇。”
“指挥使教训的是。”宋彦暗地扯了一把孙修,那汉子也直直跪在地上等罚。
温旻无心在此耽搁,说教了两句便罢了。
“下去领罚,今后莫要再犯。”
他走出两步,一道声音在阴森的牢狱中忽然响起:
“指挥使,我不服。”
诏狱空荡潮湿,墙砖厚而不透声,这掷地有声的“不服”二字回旋散落,激出阵阵涟漪。
是孙修。
温旻转过身,审视着他,目光仿佛能将他穿透:“说来听听。”
孙修唰地站起来,直视着温旻:“一不服闲人怨妇之说,二不服卫所恃强凌弱。”
“胡说什么!”武释出声喝道。
温旻按住他:“武佥事,莫出声。”
“三不服......”孙修顿了一下,梗着脖子喊,“三不服国无作为,任人践踏!”
他吐完心中块垒,反倒有些底气不足,只能瞪着眼,一副强作据理的外强中干模样。
一时静极了,水珠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这样啊,好一个三不服。”温旻低沉的声音从那一端传来,“那你听好了。”
他倏地拔出绣cun刀,冷戾的刀身猝然长鸣,飞闪着劈向孙修!
拔刀在瞬息之间,其余几人根本没有料到,更加无从应对。
眼见着白亮亮刀光横扫而来,孙修来不及躲闪,他胸中鼓擂,咬紧牙关目眦欲裂。
然而那刀光只是在他腰侧轻轻一削,他的腰牌应声落地。
啪嗒。
温旻归刀入鞘。“你想做苏武,想做文天祥?”
他眼里染着赤红,锐利得像他手中的刀:“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没有军衔,不过是个只会窝里横的废物。想要御外敌,先给我做到小旗,往上爬,才能踩死那些不作为的王八蛋。”
孙修愕然地看着指挥使,张着嘴说不出话。
“回家反省三日,这点事情想不通,那也不必再来了。”
武释收了他的腰牌,沉默着站在一边,温旻转身离开,他也跟着走了。
孙修呆呆地立在原地,宋彦拉了拉他,半晌没一点反应。
“走远了。”
这才恍然退了几步,神思不属落回椅子上。
诏狱。
墙壁之侧隐隐传来犯人的嚎叫,温旻目视前方,快步走着,沿路的锦衣卫一一向着两位大人行礼。
快到牢房,温旻挥退左右监守,武释低头带路。
“照您的意思办的,拶棍穿梭都没用,只拿些刑具吓唬了一下。往常遇到那些读书人,身子骨软得很,烙铁还没烫热就先叫唤起来了。”武释拨了把钥匙串,找到开牢门的那一把准备着,“这个可真是油盐不进,瞧着像颗白萝卜似的,听那边守牢的说,犟得很。”
“净想着吃。”
武释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刚把人从长明牢里捞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找不出一块好ro了,就这样还没招呢。”
“也算是个汉子。”温旻淡淡评价。
诏狱的每一间牢房隔得很开,为防止囚犯串供,还选用了厚石墙隔着,牢房之间相隔一步宽,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到了,是这间。”武释早准备好钥匙开锁,对着窗外稀薄的光鼓捣一阵,锁眼有些锈蚀,半天没能打开。
诏狱卑于地下,终年潮湿,这间牢房稍高一些,比其他地方干zao,鼠蚁都少。温旻先时特意吩咐过留商闻柳一命,下头人因此格外注意着,从长明府回来时就给人敷了一层伤药,否则怕是熬不过当晚。
牢房里缩着一个单薄青年,囚衣不暖和,只能尽力蜷起来取暖,裸露的皮肤显出薄淡的青白,脚上栓着沉重刑枷,听见有人进来,向里蜷了一下。
温旻叫他名字:“商闻柳。”
那人不说话,略略抬头,乱糟糟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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