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动的光影在那人身上来回,他静的如同松木崖边人形的石头。惠赐总是不太敢看他,至于是为什么他也稀里糊涂的,反正每次都是敷衍的一扫,而十有八九那人都垂着眉眼。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小和尚的目光还没移开,男人忽然偏头朝他笑了一下。他是个冷厉的面相,瘦脸薄唇,眉深鼻挺,眸子黑幽幽的,从不见笑意,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此时他的笑容很浅,仅是客气而已,但小和尚还是给震懵了,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每天浇水的石头里忽然长出了一棵草,叫他惊喜参半。
于是他迎着那双吸光似的眼睛,话都说不顺溜了:“师父,这是刚烙好的九禾饼,慧明师兄让我送来给……额,给你,啊不,给先生尝尝……”
惠赐忽然意识到,他送了两个月的饭,却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听师父叫他似乎是姓陈。
然而他其实并不姓陈。
许久以来混沌癫狂的心绪,终于慢慢沉静,沉枢感受着爽朗的山风和隐有的檀香,觉得离开的时候到了。
“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沉枢像和尚一样做了个单掌礼,同时用右手接过了木盘。
他的声音倒是比长相温柔许多,醇厚低沉,不是想象中那种冰冷的腔调。
惠赐已经全然记不得他等候的师叔了,磕磕巴巴的答道:“不,不用谢,出家人慈……慈悲为怀,应该的。”
沉枢将饼放在榻上,双手合十面向方丈,态度尊敬,“大师的大恩大德,沉枢没齿难忘,他日若有需要,绝不推辞。”
无责和尚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子,素来笑脸迎人,活佛似的。他笑容满面的看着这个心有所困的年青人,腕上的佛珠轻盘,道:“佛法只有缘劫,没有恩仇,今朝相救,日后必有所求,环环相扣才是冥冥之理,小友又何必介怀。”
沉枢不是个信誓旦旦的人,听他这样说便从善如流的释怀了,方丈便笑着将话锋转向了小徒弟,道:“惠赐啊,你无怨师叔是不是又在大殿候我多时了?”
惠赐点了点头,嘟囔一句“什么叫又啊”,就见他的师父站起来,笑着朝他的棋友道:“天色不早了,小友歇息吧,老衲还些闲事,告辞了。”
沉枢起身相送,“慢走。”
惠赐跟着住持走到门外,回头见那人立在破楼的烛荫里,对影成双,愈发显得人孤零零的。他必然十分孤独,才会如此寡言,惠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忍不住喊道:“明天有罗汉斋,出锅了我就给你送来。”
沉枢笑笑,对他摆了摆手。小和尚习惯了他的沉默,对这个回应的手势也甚是满意,牵着他师父的手走了。
等人隐进黑暗里,沉枢带上破门,在残棋旁坐了下来——他在等人,等下午香积厨遇到的那个下人。
下午那一幕让他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那个年轻的下人眼神警惕,武息收敛的也不够干净,而且他看见自己的时候,似乎有些惊慌,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仆人,而且他的面貌……
察觉到脑识开始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思考,沉枢连忙摸了摸背后的剑,粗糙的麻布挡住了金铁的凉意,但硬度还在,他定下心,将剑解了下来。
他并不想将风吹草动都牵扯到身上来,但下午那个人有两分像故人,无论他单纯与否、姓甚名谁,为谁而来又欲往何处,自己离开这里,对慈恩寺来说总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沉枢将这件事驱出脑海,低下头去看手里的剑。
绑带下是一柄朴素的长剑,剑柄磨光的厉害,看得出主人持剑多年,端部的装饰似花似草,瞧不出原形来,剑鞘上也几乎没什么雕花,只有一个细长的烙记,似乎的刻的小字,又好像只是交手间留下的参差刀痕。
看起来,这是一柄毫不起眼的剑。
沉枢缓慢抚摸着微透铜光的剑鞘,神色忽然温和下来,江湖中人最信赖的朋友,便是他握在手中的刀剑,形影不离,一荣俱损。
他腕骨一错,将锋刃拉出一寸,一记又清又细的剑鸣登时从空中划过,那是顶端的铸铁在精湛的工艺下才能呈现出来的乐声。
虫鸣蛙吟,这几乎是他这半生中最为悠闲的时光,可惜那个常常在他脚不沾地的时候携酒而来的好友,此刻却没来打扰。
这念头一起,沉枢蓦然尝到了遗憾的滋味。
往事纷至沓来,如同一柄一柄的剑光,绽放的同时刺伤他的心,他不敢细想,连忙又细细的将剑绑起来,专注的好像这一片粗糙的布条,能扎住岁月洪荒的闸口。
忽然,破风之声自屋外响起,沉枢眼神一凝,运劲将手里的剑一抛,背到了背上。下一瞬,一片雪亮的银光透射窗纸,暴雨梨花似的在眼前炸开,铺天盖地的袭来。
紧接着,破门被撞开,一人等宽的缝隙里一道黑影风驰电掣的扑了进来,身后摇摇欲坠的破门吱呀不止。
想必来人也明白这种烂得掉渣的破门怎么推都是动静,因此决定简单粗暴的占取先机。
为了保证击杀的万无一失,暗袭之人运掌掠向棋盘,一时间人未至,杀气先到,搅得烛焰如同湖海掀涛。
再看危机正中的沉枢不慌不忙,盯着银光吐锐的针雨,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自乱阵脚是失败中最可悲的一种,十多年的磨砺足以让他有稳如泰山的气魄,华而不实的花招被摈弃,他轻易不再出招,要么一击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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