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至，马上就是姜羡余二十二岁生辰，墓室那头停了工，谢承便开始整理姜羡余的遗物。
姜家人也不拦他，由他日日出入姜羡余卧房，甚至宿在里头。
谢承也拿不准哪些该留给姜父姜母，哪些该随姜羡余入葬，于是将整理出来的东西造了一个册子。
每记一笔，回忆便上涌心头，忍不住提笔留下几句注记，最后成了一本无法示于外人的手札，随二人葬于墓中。
【短木剑——文清六年赠他。适时我方学剑，师父亲手制这柄木剑赠我，他喜欢得紧，非要拿去，第二日就早早来练武场，要跟师父学剑。
他习武的天赋胜过我，哪怕比我晚学两年，还时常偷懒，仍是很快便赶上我的进度，我唯有加倍勤勉，才能不落于后。】
【鱼形玉佩——文清七年赠他。时年初学雕玉，手法粗糙，本羞于示人，却得他欢喜，当做礼物要去。
原以为已经丢了，未曾想被他收于宝匣之中，想是何时磕坏了一角，不敢让我知晓。】
【玉弹弓——文清八年赠他。华而不实之物，只是见他眼馋旁人的银弹弓，试着为他做了一把，用的上好玉料，怎知没几日就崩碎，未曾想他还留着。】
【狼毫笔、澄泥砚——文清十一年赠他。时年我有幸考中秀才，入扬州书院求学。他年岁尚小，又无功名，无法与我同去，背着我偷偷垂泪，将我所用笔砚要去，誓要发奋读书，早日赶上我。
此后每日清晨要我先送他去族学，扬州书院晨课比族学早，他不惜陪我早起，也一定要我送他。
族学散学又早，他那会刚学马术，骑着他的小马驹来书院门口相候，缠着我同他去吃一碗咸豆花。】
……
【生肖玉猪——文清十三年赠他。不是第一回 赠他生肖玉饰，却是第一回雕他的生肖，废了不少料子才得出一件拿得出手的贺礼，如今看来仍就羞于示人。难怪他不喜，全都藏于匣中，未曾佩戴。
他不喜旁人提他生肖，可年幼时确实有几分像懒惰又贪吃的小猪。
不知是不是我思他如狂，犯了癔症，自他去已有九十七日，我却总觉他还在身侧，梦醒阑珊时，依稀可见他身影……】
……
【童生名帖——文清十六年，他总算考中童生，但离秀才仍是差一点运气。春日开学，他也入了扬州书院，因性情豪爽大方，结交了不少朋友。不过十五的年纪，一身骑射功夫连武夫子都叹服。
那时我醋了好一阵，他也只以为是我不喜他抢我风头。我亦道不明当时心境，反倒开始同他闹别扭。
怪只怪当时愚钝，不知心底贪念，其实是不愿见他同其他人交好，不愿旁人觊觎他的好。】
【兰花香囊——这应是文清十六年，他收的第一份信物。他着实太出风头，小小年纪就招姑娘惦记！
他兴许确实喜欢姑娘，这等针脚拙劣的物件也藏在宝匣中留着，哪怕连对方姑娘姓甚名谁都已不记得。
罢，我不该如此贬低旁人心意，万一惹他不高兴，今夜又不肯入我梦里。】
……
【《绝世剑仙》、《江湖客》……《盲侠传》——他最喜的武侠话本，还因此生出闯荡天下、行侠仗义的念头。文清十八年六月离家出走，被师父师母打了一顿。
那时还怪我告密，却不知我其实动了随他走的念头。当时仍不知心中旖念，只不管不顾的，想要随他走。
如今想来，我那时便已知晓，他是囚不住的鹰，困不住的鱼，一朝展翅入海，再无踪迹。】
【武举手札——文清十八年，他答应陪我走仕途。我寻来兵法战策，陪他读书，却不知他遭逢巨变，年轻气盛不肯低头，铸成大错。
这些年我总是梦到那夜，若是多留意一些，看穿他哭过的眼睛，识破他藏匿的不安，兴许就能分担他的愁苦，将他留住。
自他去已有一百三十六日，我梦生梦死之间，总以为他还在，时而回到十七岁那年，时而回到幼时。
昨日梦见幼时习武，他年纪小，扎马步的时间最短，练完便跑去找师母要早饭吃。随后举着一只手握不住的包子过来，扒着我和大师兄的腿说“哥哥先吃”。
大师兄喜欢逗他，一口咬去大半个包子，惹得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师父揉着他的脑袋哄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转头罚大师兄多练半个时辰。
我不舍得惹哭他，每回他将包子递过来，只敢咬一小口。
后来他便学聪明了，第一口总是给我咬，替他咬开面皮，好让他吃肉馅，最后剩下一大块包子皮，全塞给大师兄。
末了还要在大师兄衣服上抹抹手，做个鬼脸再跑开……
我许久不曾梦到小时候了，许是人之将死，便会回顾生平。而我这一生，随他生而有色，随他去而灰白，怕是撑不了多久。
开春后墓室重新动工，如今已完成大半，大师兄有意拖慢工程，说是要再给他建一个兵器房、练武场。我知他是有意为我拖延，想让我多活一阵子。
却不知我心随他死，苟延残喘罢了。】
【双鱼玉环、东海明珠……前朝古剑——这些是他离家这几年，我为他备下的生辰礼，生前未能送出，如今随他入葬也好。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趁留有一气的功夫，把给他的武举手札写完，算作最后一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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