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述摇摇头,让弟弟公孙恢去筹划,将自己重贤的事迹宣扬出去。
他身为外地来的卒正,立身于蜀中,在拉拢本地豪强之余,也试着不断延揽各地名士来投奔,好增强自己的名望——想在这季世中,在蜀地保境安民,就必须主动出击,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公孙述很期待,来年会有蜀中名士高才之辈听说这件事后,改变对他的态度,欣然来投。
“下雪了。”
正思索时,走出屋舍的公孙恢却喊了起来,公孙述也到院中一看,果见雪花纷纷扬扬自头顶落下,因是蜀地,并非北方下雪时的干冷,而是冻彻骨髓的湿冷,让人不由打了几个哆嗦。
“蜀地炎热,要下雪也不会这般早,气候反常啊,民生恐怕要更艰难了。”
公孙述不寒而栗,然后又想起,再过几天,就要按照朝廷早就颁布的三万六年岁之历,改元“地皇”了。
皇帝王莽的本意是想让天下人放心,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世道,恐怕只会越来越乱。
公孙述治郡深有体会,南方集巂郡(越巂郡)夷人杀官造反,东面就都郡流民逃荒,西、北两方因气候而迁徙的氐羌也蠢蠢欲动,试图进入温润的平原。
导江犹如惊涛骇浪里的一艘小船,即便公孙述驾船技艺高明,可想要保持平稳亦不是容易的事。
“我导江郡苟全太平于益州的情形,还能维持几年?”
公孙述的心情,真是又忧,又喜。
……
每场旅程都有尽头,这一路同甘共苦的四人,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
作为大师兄,侯芭决定留在扬雄墓守丧三年,潜心学问。
王隆则与桓谭约好了游览成都,以及扬雄在蜀中走过的山山水水。
第五伦则必须在一月前返回常安,与几人告辞匆匆北上,只叮嘱侯芭:“夫子丧期过后,还望师兄能来列尉郡找我,勿要久滞于蜀中啊!”
侯芭满口答应,但实际上,他对公孙述开出的征辟条件,还是有些心动的,对蜀地这舒服的气候也十分满意,等三年过了再说,不是还早么。
天凤六年的尾声时,第五伦已经回到了新成郡(汉中郡)首府南郑。
时间还充裕,第五伦琢磨着,来的时候,为了确保扬雄棺椁周全,一行人走了最为成熟易行的褒斜道,但翻越秦岭,从汉中通往关中的道路不止于此。来都来了,也不必走重复的路,不妨多试一条。
比如韩信“明伐栈道,暗渡陈仓”的陈仓道。
可当他在南郑寻找向导时,却遭到了无情的嘲笑。
“陈仓故道?”
“客是在戏言吧?汉时有一场大地震,已经堵塞多年,早就废弃了!”
第五伦都听愣了,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那场地震大概发生在汉初吕后时,直接改变了山川地形,将河水一分为二,好好一条故道也废了大半。沿途堵的堵塌的塌,以古代这生产力,几乎无法清理修复,陈仓道遂废置。
那怎么办?第五伦心一横,索性绕了远路,去走“栈道”,也就是从汉中东部直通常安南方的子午谷。
说起来,这子午道自从被刘邦一把火烧了后,直到王莽当政后才出动民力恢复如初。
第五伦在路上听到两种说法,一是说,重修子午道,是为了庆祝王莽的女儿嫁为汉平帝皇后,寓意有子孙之瑞也。
但好像不太说得通,第五伦更相信第二种:子,北方也。午,南方也。言通南北道相当,故谓之子午耳。
他不由暗道:“先凑齐东南西北四海郡,然后又通子午贯穿南北,加上各地疯狂改名,怎么感觉在以天下为图纸,勾画某种国土炼成大阵啊。”
待到进入子午道后,第五伦才发现,这路虽被新朝修缮过,但依然极其难行。
景致显然被一分为二,南段乱石穿空,绮丽峻美,喀斯特地貌的小山到处都是,植被也一派南国风情,冬天里松柏依旧郁郁葱葱。而到了北段,则变成了崇山峻岭,跌宕雄浑,树木多是枯槁的落叶林,满目俱是萧瑟。
秃岭小道曲折绕着山峦盘旋,百步之内萦绕岩峦要转无数个弯弯,有时候绕了两天才发现,不过是从山脚到了山坡。
最难走的还是栈道凌空之处,抬头能见六龙回日之高标,伏首则望冲波逆折之回川,百丈高处,人马却得踩着木制栈道前行,重量压在上面吱吱呀呀,一阵风吹来甚至有些摇晃,甚至有前行的骡马在破损处失足跌了下去,只剩下一阵惊呼,和重物坠地的笨重声响。
第五伦好几次得贴着石壁走,用手抚胸惊恐不已。
加上天又下起了雪,使得栈道更加艰难,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何苦来子午道寻烦恼。
他旋即又颇有感触:“这子午道,就像我未来要走的路啊。”
以扬雄之死为分界线,第五伦踏出了决定人生的一步,便难以回头了,这次蜀中之行,或许是他最后的松懈闲暇,在此之后,便如行于天梯窄道之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回头是死路一条,只有咬紧牙关,走下去!如此想着,第五伦坚定了步伐,一点点挪移,离开了这险要的栈道,在踏上坚实土地的那一刻,回首望去,漫山雪花飞舞,才知风光确在险峰!
而抵达下一个亭舍时,却见亭长和亭父都在挂桃符,一问才知道,他在山沟里绕圈这几天,时间又翻了一页。
新年到了!
“真快啊。”第五伦且喜且忧。
“地皇元年(公元20年)已到!我还有几年时间准备?”
……
南阳舂陵刘氏,是从来不过新历新年的。
但刘秀却必须确凿无误地记住这个日子:大汉灭亡之日!
从十一年前开始,他的兄长刘縯,就要求刘秀在今天必须做一件事。
和往年一样,刘秀穿戴好绛衣大冠,叩响了兄长的房门,径直走到正在屋中磨剑的刘縯面前,下拜后低声道:“刘伯升,尔而忘王莽篡汉之仇乎?”
“唯,縯不敢忘!”
刘縯这是在效仿吴王夫差勿忘父仇之事,他也要求刘秀不准忘记!
“地皇元年?”
刘縯审视手中的冰冷宝剑,犹如预言,又像决心,切齿道:“这会是新莽伪朝,最后一个年号!”
第76章 巨无霸
子午道长600余里,第五伦竟走了足足二十天,在风雪中差点冻成狗不说,还险些错过了去更始将军营地报到的时间。
在离开了谷地进入关中平原那一刻,第五伦只回首抚膺长慨。
“果然是天险啊,我只带着二三保镖随从都如此艰难,更何况几千数万的大军?但这样也好,日后天下有变,我若能以关中为基,定不能四面出击,遣一中人之将,带千余人将子午谷一堵,便是万夫难开!”
一旦过了子午谷,关中便豁然开朗,再无天险可守。
第五伦快马加鞭北行,进入了京畿所在的光尉郡。
西眺能望见汉宣帝杜陵松柏依依,东向则是灞水旁一片叫“白鹿原”的乡闾。
次日在灞桥右拐,离开光尉郡,抵达翊尉郡。远远望着骊山的憧憧巨影而行,等到与之平行时,便进入一片繁华的城市街闾中,这便是新丰。
说起这个城市的由来,却是汉初之际,刘邦做了皇帝后,他那个差点被项羽烹了做羹的父亲刘太公被尊为太上皇。
刘太公自来了关中后,就跟进大城市陪子女生活的父母一样,闷闷不乐。食物不同,语音大异,还没有老乡亲唠嗑,太难待了,故常思东归。
为了照顾老爹情绪,刘邦便在鸿门附近改筑城寺街里,让其格局与故乡丰邑一模一样,再迁徙丰邑民众,让他们加入京城户口,故名新丰。
因迁徙的多是梁、楚之间的丰沛游侠儿,风气延续至今。新丰与威严的帝都相比,更像一位鲜衣怒马的中年。市上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好不热闹。
唯一的变化是,新丰已将太上皇庙拆除,旧址变成了“更始将军幕府”,亦是王莽筹备的第二次对匈战争指挥部,来自各郡的“猪突豨勇”们便在东面的鸿门扎营训练。
第五伦凭借符节,在更始将军府孰中找到一位门下掾,道明来意。
“原来是以身代替师长,请缨参军的孝义第五郎。”
这门下掾有点矮小,七尺都不到,年纪比第五伦稍大,容貌白皙,抬头审视第五伦后笑道:“京师都知道天子允你护送师柩归葬蜀中,来何速也?”
第五伦只道:“子曰,君命召,不俟驾行矣,我已是来晚了。”
门下掾却不以为然,拱手自我介绍道:“冯衍,字敬通,水章县人也,称呼我字即可……其实吾亦好赋,只可惜未能向扬子请教。”
水章县就是杜陵,第五伦昨日才经过那儿,却是猜到此人家世:“莫非是万石冯氏?”
他做过户曹掾,目光除了落在底层外,也审视高门阀阅,连邻郡都用心打听过。故第五伦知晓,在光尉郡杜陵,有三家累世万石的门户,冯氏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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