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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12)

  见第五伦也搬出了“靠山”,第七彪脸上的惊讶却慢慢消失,甚至有些想笑。

  “此子果然年轻,自以为做了小小孝悌就能对我发号施令,竟不知吾与县里关系有多硬。”

  若没点渠道,第七氏手里的铁兵器从何而来?又岂能横行乡里十余年没官吏找他家麻烦?若他不提前跟县都水官打好招呼,又怎敢堂而皇之与第六氏争水呢?

  再者,第七彪身为亭长,时常往县城跑,跟县宰还有几顿饭的交情呢。鲜于褒从第七氏收的贿赂,可是年年都有啊!

  于是他只道:“小孝悌好主意,既然在这说不清,去县寺也未尝不可!”

  第五伦冷笑:“第七彪,你想清楚了,此事一定要诉讼公堂?”

  “诉就诉。”第七彪继续硬撑,在他看来,此事闹到乡中或是县上并无区别,不就是比谁家背后势力大,县宰倾向于帮谁么?以他家的关系,加上第一氏相助,根本不怕。第五伦搬出县宰来,吓唬谁呢?

  “善,大善啊。”

  第五伦回头看了一眼后,忽然笑了。

  “其实,我已将事情禀于县宰了,你不如先看看县宰怎么说。”

  第五伦直到这时候才抽出了腰间的那块木简,上面盖的就不是半通印,而是鲜红的县宰官印了!

  第七彪怔怔地接过木简,还来不及看上面的字,却听到有马蹄声靠近,围观众人被分开,几个黑衣黑冠的吏员带剑大步入内,为首的是一脸黑线的本县都水官。

  原来第五伦是与都水官一同来的,却故意加鞭先行了几步,就是为了给第七彪下套。

  第五伦立刻过去恶人先告状:“都水,我给第七彪看了县宰的简,但他却不愿听命,还扬言要去县中争讼。”

  “大胆!”都水官一听争讼二字顿时大怒,指着第七彪道:“第七亭长,你竟要违逆县君之令么?”

  第七彪手里捏着那简,直接傻掉了,只结结巴巴地解释:“都水,他……第五伯鱼刚将此物给我,我还没来得及……”

  “住口!”都水官可没耐心听,更怕第七彪多说多错,将他们之间的龌龊说出来,立刻重复了县宰的命令。

  “第七氏与第六氏立刻停止争水,恢复往年旧约!”

  第七彪大惊:“上吏不能听这小儿一面之辞,我要见县君,我要向他解释……”

  “县君确实要见你。”都水官喝道:“第七彪、第六犊,汝二人立刻前往县邑,为今日之事向县宰谢罪!并立下誓言,终死不敢复争!”

  第六犊还在发怔,被第五霸踩了下脚,这才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应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明明占理,却要一起去向县宰谢罪,但过程无所谓,结果最重要。能让第七氏再不能与自家争水,就是好事啊。

  见第七彪还呆着,都水官只能朝他使了个眼色:“还愣着作甚?晚一刻,你亭长之印就没了!”

  第七彪只能只能咬咬牙,朝都水官低头,应了一声:“诺!”

  ……

  在都水官带着第七、第六两位家主走后,这场蜗角之争总算是结束了。

  第五霸招手让第五伦过来,先看了眼他的半通印,确实是真的,又低声问:“伦儿,你是如何让县宰一边倒的?”

  扪心自问,他和县宰之父虽是故旧,但县宰与县中谁家没点交情?今日为何站在他们一边,总不可能是对第五伦的欣赏吧。

  第五伦道:“大父,我只是将普通的两里争水,描述成兄弟宗族争斗,还夸大说要闹出人命了。”

  第五霸也做过乡官,仔细想想就明白缘由了,大笑道:“不愧是吾孙,果然聪慧。”

  在这个时代,宗族兄弟和睦亲昵是孝悌之德,值得称赞,那兄弟反目争斗是什么呢?

  奇耻大辱!不止是家族的,也是地方官的。

  第五霸就记得一件事——前朝汉宣帝年间,韩延寿担任左冯翊,辖区正是现在的列尉、师尉两郡。韩延寿行县时,遇到兄弟两人为争夺田产而诉讼。韩延寿认为这种兄弟争财之所以发生,是他没能好好教化百姓的缘故,因此放下政务,闭门思过。

  君辱臣耻,这让全郡的长吏、啬夫、三老、孝悌都感到自责,皆自缚请罪。那对打官司的兄弟也在宗族逼迫下,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深感悔悟,向韩延寿肉袒谢罪,愿意将田产给对方,终死不敢复争。

  此事被传为佳话,也开了一个坏头——被朝廷立为标杆了。

  新朝建立后,按照儒经道德标准治理天下,更视亲戚争斗为教化败坏的标志。

  这也是三老、孝悌两个职位必须存在的原因,一旦有亲戚争讼的端倪,立刻派人去劝,决不能上公堂。若是没劝住闹大,那县宰和啬夫、三老就惨了,要么自咎,要么遭到上级申饬。

  第五伦善于观察学习,他已经渐渐摸清了这个时代人的喜好和行事准则:什么律法、道理统统靠边站,一切以道德为先!

  若能凡事包裹上一层符合儒家仁德的皮,那就无往不利。

  果然,当他将这件事描述为宗族兄弟争水后,县宰鲜于褒顿时就黑脸了。

  不管过去拿了第七氏多少好处,一旦影响到了县宰的仕进,关系再亲也不好说话,立刻派人勒令第七氏停止争水。

  第五伦只摇头:“我只有一处没明白,第七彪是斗食吏,应该知晓些律法暗规,怎就没想到这点?”

  “他是真没想到。”第五霸比他了解那两兄弟:“人与人是不同的,第七氏不乐读书,为吏持勇斗狠,律令也不好好学,更不知郡内掌故。加上早就不把第六氏当亲戚,肆意欺凌,这才触犯了此忌。”

  这时候,他们看到有几个人从成国渠南边涉水过来,却是第八氏父子。这两位已经看了一个下午的戏,有作壁上观内味了,现在过来干啥?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第五霸一撇嘴,隔着老远就大喊:“第八直,汝等终于来了,老夫还奇怪为何不见踪影,原来是花了几个时辰过渠?涨水了么,好事啊!”

  第八直有些尴尬,而第八矫则对第五伦行了一礼,好奇他是如何成功斥退第七氏兄弟的。

  第五伦只亮出了孝悌之印,笑道:“无他,以德服人耳!”

  第八矫却信以为真,对第五伦更加钦佩:“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里的君子,说的就是伯鱼啊。”

  第八直也只好唯心地夸了一句:“然也,伯鱼可谓本乡草上之风。”

  啥草上风,我还草上飞呢!

  第八直的锦上添花技术确实了得,他十分贴心地提醒第五伦:“伯鱼既然成了乡吏,虽是无秩无禄,但不论如何,明日都应去乡邑报到,和啬夫、三老碰个面才好。”

  第八直是在暗示,本乡啬夫、第一氏家主素来心胸狭隘,第五氏近来如此高调,还打了啬夫养的恶犬第七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第五伦应将姿态放低些。毕竟做了孝悌,往后就成了乡啬夫下属,小心他家给第五伦使绊子。

  第五伦不以为然,事情已了,第五霸招呼里中族人该回去了,他却说还有件事要办,去的不是东面的乡邑,而是北边的县城。

  第五霸疑惑:“还要去县城?去做何事?”

  那枚小小的半通印被第五伦当成玩具,在指尖甩动:“还能作甚?自然是将这小印还给县宰,然后……”

  第五伦笑得可开心了:“辞职!”

  第9章 孝悌救不了大新

  县宰鲜于褒本来还挺高兴的。

  今日之事说来很险,若是第六氏与第七氏真打出人命闹到郡县里,被他的政敌说成“宗族兄弟争斗,乃是县宰教化无方”。那按照惯例,鲜于县宰就要被郡大尹申饬,影响仕途。

  好在第五伦通报及时,又主动请缨,随都水官去解决了此事,不多时第七彪和第六犊就乖乖来到县寺,向鲜于褒请罪。

  这不是诉讼,绝不是!鲜于褒反复强调这点,表示他只是以县令的身份规劝二人。而道德评判的特点就是,不管对错,不定胜负,而以双方和解为最终目标。

  在县丞的建议下,鲜于褒还效仿效仿前汉宣帝年间的韩延寿故事,演了出戏。

  第七彪算是县宰熟人,过去没少给他递好处。但鲜于褒却完全不顾他恳求的眼神,让县丞勒令第七彪当众脱去上衣,与第六犊一同肉袒上身,众目睽睽之下,拜在县寺庭院里。

  周围小吏窃窃私语,对第七彪指指点点,第七彪总觉得他们都在笑。尽管很不情愿,但为了保住亭长和家族,他只能忍辱负重。

  第六犊倒是对这事甘之若饴,有了这份保障,起码县宰在位期间,第七氏应该不敢再争水了。

  但第六犊感激的目光,更多还是投在稍后抵达,混在人群中的第五伦身上。这孺子小小年纪就当了乡孝悌,得到县宰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按照县丞的眼色,二人按照说好的剧本一板一眼,大声表示,自家一时糊涂产生纷争,但在县宰的德行感化下,深自悔悟,以后绝不敢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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