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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310)

  众族长点着火把匆匆离去,他们仿若分散开来的星火,而随抵达各自的里,那儿的烛火便渐次亮起,如同薪柴被点燃。

  半个时辰后,几乎所有的里落都点亮了灯火,把一个沉静的夜晚搅乱得如昼日闹集。

  关中人多地少,里闾密集,甚至可以鸡犬相闻,一时间尽是鸡鸣犬吠。待到天色将明之际,陆续朝乡邑赶来的青壮,马蹄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於耳,碾碎了夜的悄然。

  一起被碾碎的,还有这五陵之地维持了两百年的和平!

  “乱世要来了。”这是第五伦在北阙甲第那一夜,对第五霸陈述自己计划时说的话。

  “新室将亡,孙儿要么拾级而上,要么随之一起覆亡,为宗族计,我决定选择前者!”

  “大父,我要往前走一步,为我家,竖立这天下,最高的阀阅!”

  第五霸感到惊愕,但细细思索,却又觉得不意外,他在甲第“韬光养狗”,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第五霸当然听孙儿的,但是想到对自己颇为礼遇的皇帝王莽,第五霸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而此时此刻,乱世真来时,翻腾在他心中的,还有另一种情绪。

  第五霸对一旁的张鱼说道:“当年陈汤校尉带吾等远征西域,斩郅支之首,回程的路上,却被儒官以矫制为名百般刁难,缴获统统收走,犒赏也迟迟发不下来,吾等回到家乡后心灰意冷。”

  “我当时年轻,不忿,曾自言:我第五霸若是生于乱世,带三尺剑,跨烈马随明主征战,何止区区屯长?说不定能封侯,万户侯!”

  但第五霸这漫长的一生,除却在西域那几年外,都是实实在在的太平岁月,至少关中是如此,和平生活真是沉闷啊,不知不觉,他就老了。

  没想到,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乱世却迎面而来,猝不及防,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年轻时期盼的金戈铁马来了,但第五霸,却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他在那喃喃自语,张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道:“将军也说过,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呸,暮气!”

  岂料第五霸却啐了一口,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第五伦,反正是收起了这份伤感。

  而此时,有一车驶至乡邑,却是赶回第五里通知的朱弟,他身后是第五里的人,来的不止是青壮,连头发花白的老伙计都悉数出动!乃是第一支抵达乡邑的队伍。

  这些年来,义仓、义钱、义田,第五伦分利益与族人,保护他们免受苛税訾产,众人都记在心里,听闻鼓声,瞬时响应。

  朱弟扛着一副物什入了乡寺:“老宗主,甲取来了!”

  这甲式样很老,年纪比朱弟、张鱼加起来还大,是前汉的旧货,但第五霸却点名要它。

  这是他年少时作为恶少年,远征西域时穿的札甲,一直藏在家里。

  甲片锈了就换,革带断了就缝,去年时上了新漆,至少看上去没那么旧了。

  看到它,第五霸仿佛见到了老伙计,露出了笑:“来,替老夫披上。”

  张鱼、朱弟替第五霸披挂甲衣,老爷子闭上眼,感受身上的沉重,似乎在回想自己的大半生。

  虽然居住在关中泾渭之畔,但第五氏的血系里,却带着大海的咸味,来自遥远的东方。

  东海太冷,需要渗大量的酒,浮动在杯底的是他的家谱。

  他出生的哇哇大哭,或许带着点田横五百壮士的嘶吼。

  他长大时的眼里,尽是五陵的斗鸡走马之游闲。

  到后来,迎面而来的是西域风沙,刮得脸疼。

  虽然不知过了多少年,但他的耳畔似乎还有郅支城重木楼上的鼓点,汉家大黄弩穿了来自异域的夹门鱼鳞阵,有人高呼:“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可是后来,环首短刀折于农田,五花马老迈不堪骑乘,伏枥而哭,连千片铁也甲慢慢生锈剥落,壮士头发已白。

  但现在,那些曾经放下的,离第五霸远去的东西,却一点点披挂了回来。

  他的勇气,他的功业,还有他消磨的壮心!

  “老宗主,有点紧。”

  “紧点没事。”

  甲虽沉,却让人安心,第五霸带着两位年轻人,推开乡寺大门,临渠乡还剩下的三千丁壮,悉数在邑外集结。虽然偷偷摸摸训了快一年,但他们此刻仍是乌合之众,人心不一,需要一位领袖振臂一呼。

  “吾乃第五霸,第五伦之大父!”

  第五霸站到邑墙之上,老家伙此刻腰杆还能挺直,学着孙儿说话,亦能赢得众人欢呼,毕竟孝义伯鱼之名,在本县人尽皆知,本乡人人崇敬。

  虽然说,白发不能复黑,人无再少年。

  虽说,他也不知道未来等待家族的是什么,第五伦究竟想将家里的阀阅增高到何种程度。

  但这一刻。

  他第五霸,不是一个垂垂老叟。

  还是那个跟着陈汤、甘延寿,腰间挎刀,跃马横行西域的五陵少年郎!

  等正午时分,昨日奉命带百多人渡过渭水,回长陵来准备举事的第七彪、第八矫抵达临渠乡邑时,见到的,便是秣马厉兵,随时准备干大事的三千乡党。

  皆高举五字旗,额带黄巾。乡党族兵的士气,比第五伦那三万多被阻于灞水畔的新兵们,不知高哪里去,他们还拿下了得到诏令后,来此查探的几个绣衣使者,杀了其所从百余人练手。

  “阿彪、阿矫,才来?”第五霸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小辈,二人没料到这边响应竟如此之快,面面相觑,立刻下马拜见,分说第五伦在鸿门举事情状。

  第五霸听罢颔首不已,只似开玩笑地问道:

  “汝等说,老夫若带人拿下了长陵,乃至半个列尉郡,伯鱼往后,肯给我封个万户侯做做么!?”

  ……

  “此乃陛下诏书!”

  在临渠乡没讨到便宜的绣衣使者,还是有人逃走,他们立刻往北进入长陵城,下午晡时,便将王莽的诏令拍在郡大尹张湛案几上。

  一向忠恳的张湛颇为震惊:“第五伦素来忠心为国,为何竟无故而叛?”

  张湛还以为,第五伦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呢!

  使者也很慌,现在形势太乱了,第五伦举事的消息很快就将传遍关中,灞桥已烧,北军与叛军对峙于灞水,而王莽还在期盼六尉的勤王大军。

  其中,第五伦的老家列尉,就是关键一环,只能指望张湛能继续尽忠。

  “张大尹,陛下封汝为侯!君身为第五伦举主,只有派人将其宗族缉捕,方能洗脱嫌疑!吾等路过临渠乡时,那儿已经反了,请立刻发郡兵剿灭!”

  但列尉郡兵都被大司空调走泰半,剩下没多少了啊。

  话未曾说完,外头一阵嘈杂慌乱,郡贼曹掾匆匆赶来禀报:“大尹,出了大事!”

  “何事?”

  “临渠乡纠集了数千人,为首者乃第五霸,自号‘五陵将军’,兵临城下!”

  ……

  第242章 举不举?

  张湛在长陵的“尽忠坚守”,只维持了半个晚上。

  五月二十六日凌晨,忙活一日守城布置的张湛好容易靠在柱子上眯了一会,等他发现不对劲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被绑了起来!

  郡中诸曹在厅堂里跪成一片,满脸惭愧地告诉他:“郡君,城中响应第五伯鱼者不知凡几,里闾奸雄密会,动辄上百人,四座城门频频有轻侠靠近,欲里应外合。郡兵被大司空抽走大半去了东方,吾等料想不能阻止今日之变,反正外头举事的都是本乡人,想必不会危害百姓,商量过后,长陵人不打长陵人,索性将门开了。”

  他们朝张湛稽首:“缚住郡君,非欲行不轨,只是张公刚烈,唯恐伤到了自己啊!”

  为免张湛气到咬舌头,他们还好心将他的嘴用干净的布塞住。

  少顷之后,兵不血刃进入长陵郡府的第五霸、第八矫等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张湛毕竟是第五伦的举主,这意味着不寻常的关系,第八矫连忙替他松绑,张湛却只瞪着一身甲胄的第五霸:“县三老,你……”

  “张公。”前年因为第五伦的缘由,被官府推举为县三老的第五霸拍着自己的甲哈哈笑道:“我不是县三老,吾乃安民大将军麾下,五陵偏将军是也!”

  他是觉得族中除了孙儿没一个成器的,第七彪、第八矫都名声不够,索性自己来扛大旗——第五伦他祖父,是不是很响亮?也顺便过把将军的瘾。

  张湛更气了:“汝祖孙二人,受天子恩德颇盛,何故叛乱?”

  第五霸是那种纵心里有点惭愧,嘴上却绝不示弱的,遂拿出恶少年无赖劲来:“伯鱼乃是实打实的功绩,击匈奴、平悖逆、败赤眉,一桩桩一件件,就算放在汉朝,也足以封侯为二千石,上天假王莽之手擢拔而已,有何恩德?”

  这老不要脸的,张湛还欲斥责,一旁却有人怒喝道:“张子孝,时至今日,为何还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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