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伦瞥了他一眼,天还没亮啊,任光素来稳重,怎么这次如此不识趣,只板着脸道:“夜间拜访,岂不是惹人闲话?”
“明日再说!”
……
阴丽华一早醒来时,闻到屋内的熏香,摸着掩身的蚕丝被褥,甚至还有侍女过来给她梳头发,一时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新野阴氏坞堡中,无忧无虑,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
她已经离开那种舒服日子大半年了,自从小长安汉军大败,新野阴氏投降被俘后,昔日的富贵人家,闲乐士女,却沦为囚徒甿隶,一路被驱赶到常安献俘,大冬天里却无厚裘裹身,冻得发抖,平日要仔细梳洗的一头蝉鬓,能十多天不洗,都长了虱子。
后来在掖庭干了个把月苦力,洗衣服洗得手疼,才被黄皇室主救出,到了定安馆,暖饱能保证了,但仍是伺候人的活,甚至得为主人倾倒涮洗虎子。
千金之子不懂得珍惜,受了苦后,再过上好日子,才会受宠若惊啊。
阴丽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甚至连脸都被晒黑了一点,脸上多了关中人常有的阳霞颊,已不复昔时细嫩白皙。
几个伺候的侍女也一口淑女淑女的叫她,一问之下,才得知她们来自宫里,逃出来后差点被军队侮辱,亏得第五公路过,一问这几人啥也不会,就会伺候人,出去不得饿死,遂打发来此,平素干点洗衣的活,反正这段时间常安都发口粮。
昨日被任光匆匆召集,让她们来这服侍阴丽华。
当第五伦来时,阴丽华已梳理完毕,但面对许久未见的胭脂等物,她还是忍了忍,没有用,头发也扎成已嫁妇女的样子,穿了一件不显眼也不寒碜的青色深衣拜见。
“贱妇拜见大将军。”
她给第五伦的第一印象是一种绕指之柔,像芳龄女子的头发丝,不似王嬿那般刚硬,是全然不同的女子,第五伦特地打量了一下,好奇为何刘秀会非此女不娶。
容貌确实是甚佳,但或许是女神沾了烟火气的缘故,好像也没想象中超凡脱俗,脸蛋的话,跟他老婆也差不多,对一个乡下小伙来说,已经足够惊艳了。
阴丽华亦在观察第五伦,嗯,穿了一身常服,佩戴远游冠,个子有点矮,才过七尺三吧?
但颇为年轻,才二十四五,这还是蓄了须显老几岁的缘故,脸上有阴德纹,听说这是常行善的面相?
第五伦确实态度颇为和蔼,不像传说中那位杀伐果断一举赶走王莽的大将军,而待阴丽华颇为有礼,让她起身,二人就坐时隔着五步,十分疏远。
开口第一句便是:“也不知该称淑女,还是叫刘夫人?”
“将军唤妾阴氏即可。”
第五伦感慨道:“想我与文叔,关系当真莫逆,当年我被五威司命缉捕,亏得文叔带太学生解救。”
其实就见过一面,当初刘秀还化名刘交时,第五伦对他爱答不理,直到得知其真名,才上了心,可惜已经晚了。
第五伦出示了一物:“可识得此物?”
说着让侍女将一物给阴丽华递过去,却是一枚上面画了九穗嘉禾的玉佩,入手竟还有第五伦的体温暖意。
“此乃三年前文叔所赠,乃是信物,我亦回赠玉剑鼻。三年了,此佩一直挂在我腰间,无一日离身。”
满口鬼话,其实他当时不知刘秀是刘秀,去河北时落家里了,刚从第五里取来,才挂了三天。
今日第五伦见了阴丽华,言语间半句不离刘秀,使得阴丽华当真信了他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也有些欣喜。
但又感到奇怪:刘文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忠厚老实人,她在新野都只闻其兄,不闻刘秀,第五伦为何如此器重?
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第五伦叹息道:“然最近从东方传来消息,说新军大胜,绿林大败。”
此事让阴丽华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是有点希望能回家乡的,如此一来,希望岂不是渺茫了?
“我相信文叔无事。”第五伦却比她还有信心:“只是不知他是否有容身之地,故而想请夫人亲写一封家信,我托人给文叔送去,告知他夫人安好,第五伦虽不才,定保夫人周全,若是……”
第五伦说到自己真正的目的:“若是文叔愿意,大可西来与夫人团聚!”
阴丽华有些惊愕,但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头,第五伦道:“文叔大才,在绿林却不过区区偏将军,实在是令人寒心。我愿修书一同寄去,告诉文叔,他在绿林是九卿,到了我这,甚至可为三公!”
第五伦双目炯炯有神看着阴丽华,但双目里的倒影已经不再是她,而变成了另一个人,日角、大口、美须眉,满脸忠厚。
对第五伦而言,现在这阴丽华最大的用处,就是试试,能否将他想象中“重情重义”的刘秀给赚来!
没错,他想要刘秀!
不管现在势力面临多少困难敌人,但第五伦潜意识里最大,或者说唯一的对手,只有刘秀!但此子现在混得一般,让第五伦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位面之子,就不能给穿越者打工么?”
第263章 家书
要第五伦忙的事还有很多,与阴丽华说着话,还看了看天上日头,交待完就要匆匆走了。
岂料阴丽华却避席长拜:“将军之言,贱妇定当书于信中,然贱妇亦有两个不情之请!”
什么时候了还讲条件,还两个?第五伦不动声色:“但说无妨。”
阴丽华却是提及王嬿之事,第五伦虽对定安馆颇为善待,但昨天还是派人进去搜检,搅得人心惶惶,阴丽华自己被带到这,看着是没危险了,心里却还记挂着宫里的主人。
她为王嬿搭救,便是恩人,岂敢忘怀,此刻便小心翼翼地说了,窃以为第五伦善待王嬿,有益而无害。
“原来是这事。”第五伦道:“孝平太后将移居于长乐宫。”
“那才是汉家太后该待的地方,勿虑也。”
阴丽华稍稍安心了,这才提起自己的私事。
“我家自新野被掳至关中,母亲亡故于路,我被送入掖庭,父亲和弟被押送到上林铸室做苦力,一家失散。数月前贱妇为太后搭救,不敢劳烦于她,只攒了点钱,曾差人打听过,方知父亲已卒,尸首被抛于城外乱葬岗。”
明明是极其悲伤的事,阴丽华却没有哭哭啼啼,泪水啊,早在来京师的路上、在定安馆的深夜里就流够了。
只有说到胞弟,才稍稍没忍住,有些哽咽:“而吾弟阴兴,年才十四,从小到大没受过苦。他亦在上林铸室,我本要慢慢攒钱帛赎他,但恰逢将军兴义兵,王莽军力不足,竟遣使者分赦城中诸狱囚徒征集充入军中,他散走后或为将军所俘。”
“若有可能,敢情将军令下吏留意一二,此恩此情,贱妇无以为报!”
第五伦颔首,这阴丽华先为黄皇室主求情,再为弟弟求情,先主而后亲,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对她印象好了几分。
这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跟任光叮嘱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宣明里,筹划调集诸校,准备对田况的攻势。
倒是阴丽华,立刻研墨持笔,她从小受贵族教育长大,一手字涓涓秀丽。
回忆起来,定婚前阴丽华与刘秀也就远远见过三两次,还都是刘秀蹭邓氏来赴阴家之宴,他敦厚有礼,目光确实常向自己看来,只是二人从未有机会深言过。
而舂陵举旗后,阴氏被他们家的老大阴识裹挟加入,刘伯升破新野,亲自登门为弟弟说亲。阴氏迫于压力同意,二人关系既定,还通过一封信,但阴丽华没机会接到回信,小长安之役就发生了!
他应该……能认得出自己的笔迹吧?
如此想着,阴丽华只能努力回忆其容貌,落笔言:
“阴氏丽华伏首再拜言,文叔坐前,妾久客关中,虽劳疾,幸孝平太后、第五将军所救,起居无他甚善……”
……
远在颍川的刘秀距离收到信还早,但他确实也在向北行军途中,抽空伏案写信。
昆阳大战已经过去许多日,新军抛弃的辎重,搬了六七天还没搬完,而倒伏在滍水两岸的几万死人都开始发臭。
那场仗,新军实在是败得太惨了,被留在滍水以南的数万人,直接投降,而侥幸逃到北边去的二十几万,也一朝散尽,东奔西逃,各归其郡县,以昆阳战神王邑的本事,能收拢个三万回洛阳就不错了。
刘秀遂向众渠帅提议,就不远不近撵着败兵,向北收复失地。
“一口气打到轘(huàn)辕关去!”
轘辕关是颍川和洛阳盆地的交界,刘秀认为,赢了这关键的一战后,新朝即将土崩瓦解,再无可能抽调更多人马来镇压,下一步他们就得进取中原了,试试若能先取关隘,等宛城一下,便能让大军转向洛阳,关东可定!
换了往常,刘秀说话,少不得要引来许多质疑,但现在不同了,他是昆阳的大英雄,不但王常、马武等辈现在唯刘秀马首是瞻,甚至连王凤等人,看他的眼光也不再如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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