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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340)

  岑彭不服啊,严尤围困绿林明明将获大胜,而他也已经击败了下江兵,战争却稀里糊涂败了,昆阳的战斗尤其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就算是三十万头猪,也不至于一朝而溃吧?

  岑彭只道:“严公,今吾等卒困于此,非战之罪也!”

  然而项羽抱怨“非战之罪”,尚能溃围,斩将,刈旗,临死前痛痛快快杀一场,他们却连突围的气力和士气都没了。

  严尤却摇头:“战者,绝非只是战场上的一决胜负啊,兵法上说得好,一场战争胜负,要经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凡此五者,得之者胜,不得之者不胜。”

  “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则曰:主孰有道?”

  事到如今,严尤也不得不承认:“吾主新帝,无道之君也!”

  “将孰有能?我与君然,窦周公、第五伦虽有小能,可然诸将主事者如王邑、王匡、甄皆无能之辈。”

  “天地孰得?我部长途远征,异地作战,遭遇阴阳寒暑,便疫情频发。”

  “而法令孰行?赏罚孰明?王师的名声比绿林还坏,至于赏罚?新军很早开始,便是只有罚没有赏,谁愿死战?”

  “最后是兵众孰强?士卒孰练?匆匆征募数十万,以为天下无敌,其实只是不教而战,乌合之众而已,反而不如绿林精锐,彼辈多年与官军鏖战,也有不少骁勇之将,战法多端。”

  这些事严尤知道,但政从上出,皇帝刚愎自用,所以无从改变。

  “吾以此知胜负矣,你我能赢得了一场战斗,却赢不了一场战争,输得冤,却也不冤。”

  严尤指着西北方苦笑道:“而若陛下令伯鱼带这样的兵来,伯鱼也输!”

  这一席话说到最后,像是在为第五伦找不来的借口一般,眼看外头攻城的劝降声越来越大,严尤只无力地抬了抬手:“外头再无援兵,城内也搜不出半粒粮食,君然,你我已尽力了,却终究难挽大局。”

  “投降吧。”

  “汝等为这朝廷送命,为新室殉葬,不值得。”

  严尤十分爱惜岑彭的才能:“你这好好的将才不值得就此殒命,城中受尽苦楚的数千士卒也不值得丧生!”

  岑彭松了口气,现在的情况,再不降,城里的兵卒就要杀了他二人请降了!

  他应诺而去,派人射书摇旗,与城外沟通。但等岑彭回到严尤平素指挥的望楼时,却发现老将军将其他人都找借口打发走,自己穿戴好了一身甲胄,扶着柱子,挺剑而立。

  剑已出鞘,严尤持在眼前,似在挑选它何处最为锋利。

  岑彭大惊,连忙上前道:“严公,你这是?不是说,为新室殉命不值得么?”

  “吾主虽然无道,但他依然是吾主!”

  严尤叹息道:“是吾等这批人,推上去的圣天子。”

  “新室能有今日,天下板荡至此,固然是陛下有误,但严伯石,就没有半分过错么?”

  “我离开常安时立了誓言,师出之日,有死而荣,无生而辱!”

  “征战一年有余,却落得如此地步,焉有面目再存于世?当效子玉之事!”

  岑彭还欲上前,严尤已仗剑于颈,伸手止住了他:“君然说过,当日本可与任光去投伯鱼,却毅然入城,是为了报答我的提携。”

  “陛下于我,亦有知遇之恩,让我这在汉时恐怕只能埋没乡野的蜀地匹夫,竟能成为堂堂大司马。”

  严尤仿佛看到数十年前,年轻的自己孤身来到京师闯荡,去找做黄门郎的老乡扬雄,在他家遇上了另一位锐气十足的黄门郎,看了严尤自己写的《三将叙》,赞不绝口的模样:“严伯石,汝便是当世乐毅啊!”

  岑彭如何待他,他严尤,亦会如何待王莽!

  “如今陛下众叛亲离,连伯鱼也反了,但陛下他,终究不是夏桀商纣,我也绝不希望,吾等共创的新室,被后人视为暴秦。”

  “故今日严尤一死,以殉大新!”

  手上的剑用了点力,它曾饮下句丽开国者的血,但今日,却要饮他自己的血了!

  “君然日后若还能遇上伯鱼,请替我告诉他。”

  “严尤对他,不曾有半句责怪。”

  这就是严尤最后的遗言:“唯独希望,伯鱼能用我教的兵权谋,用严伯石的兵法,在这乱世里,赢下去!”

  ……

  长剑划开了老将军枯瘦的喉咙,粘稠的热血溅于城头。

  岑彭顶天立地的忠恳汉子,作战挨了箭矢,没有药物,硬生生的剐伤口,他没哭;得知父母全家死在乱兵之中,他没哭;被困孤城,一天喝不上一口水,他没哭。

  但今日却跪在地上,抱着严尤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为对自己有知遇的恩主逝去悲切不已。

  得知此事后,城内的新卒亦纷纷哭泣,这大新上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个能让他们为之嚎哭的将军了。

  但投降还是要投的,随着堆积的石木搬开,伤痕累累几乎毁掉的宛城大门开启,胜利者撑着炎炎汉旗纵马而入,踏着地上的土黄色新旗。

  岑彭肉袒自缚,因为羊都吃光了,手边遂啥也没牵,屈辱地跪在地上。

  绿林渠帅、汉兵校尉们簇拥在主将身边,指着岑彭咬牙切齿,喊打喊杀。

  “急行军数百里,在下江阻挠吾等的,便是此人!”

  “日夜在城头,替严尤指挥,害得吾等十数次攻城无果的,便是此人!”

  “杀了他!”

  这唾骂与呼喊,岑彭无动于衷,他之所以投降,一是为保恩公性命,二是可怜底下几千人。

  但随着老严尤的死,岑彭现在是心如死灰,反正儿子也被任光带去河北,第五伦定能护其安全,老岑家也有后,自己就算被杀戮,也无妨,索性也不拜了,抬头挺胸,要杀要剐请自便!

  这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位魁梧的中年人,面容与其弟很像,亦是日角之容,方方正正,只是多了几分豪迈之气,马鞭点着岑彭笑道:

  “岑将军,你打得好仗!”

  这不是反话,却是来自刘伯升真心实意的赞赏,他恨的只是王莽,对新朝的降将,尤其是有本事能耐者,却颇为敬重。

  “善守城者,亦善于攻城,我大汉,正需要君然这样的人才!”

  说罢刘伯升下马,亲自为岑彭解缚,说道:“君然乃是军中大吏,执心坚守五月而不降,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

  “我会向皇帝请求,将你封侯!”

  这是岑彭万万没料到的情况,他在新朝拼死拼活,也只混了个“子”。怎么投降了汉,竟然被既往不咎,还要直接封侯呢?岑彭迷茫了,只愕然看着意气风发的刘伯升。

  “往后,君然就跟在我麾下,随我一同,入关!”

  入关……第五伦,不就在关中么?岑彭低下头,应诺。

  今日刘伯升心情大好,不止是宛城请降,从西边还有两个大好消息传来。

  其一是与第五伦有仇怨的司命将军孔仁亲自跑到南阳,告知关中情形,还表示愿代表右队官吏将士,以武关、峣关,向大汉更始皇帝请降!

  其二,则是上个月,刘伯升返回宛城参与围攻前,安排的一手闲棋起作用了,从立帝到现在,快半年了,他们可不止做了围攻宛城一件事啊!

  “汉兴德侯刘嘉、偏将军贾复、偏将军延岑,将兵数千,已入汉中!”

  ……

  从六月初一到六月初七,整整七天,“南巡狩”投奔勤王之师的王莽一行,都被困在傥骆道上。

  崔发说傥骆道是穿越秦岭去汉中的几条古道中最近捷,但他没说,也最险峻的一条。

  此道全长五百里,途中要翻越七座山梁,小路于山坳间河流边执着地回旋盘迂。因为只是伐木小道,连驿站都没设,所行之处,人迹罕至,自然也没准备好的饭菜。

  逃难的队伍早就断了粮,随从的大臣们不得不放下架子,在偶尔遇到的里闾、猎户家乞讨求食。得来点粗粮杂食,平日里矜持守礼,割不正不食的皇帝王莽,也顾不得了,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犹未能饱。

  但他依然阻止巨毋霸等人欲硬抢的作为:“君子亦有穷乎?虽有,然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汝等当为君子,不做小人!”

  又对左右言道:“孔子历经陈蔡之困而终成圣,此傥骆狭道,亦予之陈蔡矣!”

  他这陈蔡,可比孔子的凶险多了,虽然靠着巨毋霸喝断独木桥,让越骑营的追兵未能跟上,但这条道上依然危机四伏。

  暂且抛开沿途的丛林沼泽之类天险不提,单是那些潜藏在草间泥下的毒蛇蚂蚁,筑巢于地上的土蜂,就常常要了人命。

  某位大臣,出逃还不忘穿着一身宽大衣裳,被枝蔓扯住,在那拉扯间,却发现一根枝丫怎么自己动了起来。原来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口下去,这大臣面色铁青,几步就不活了。

  倘若踏足了蚂蟥群栖的泥潭,那么总得留下些鲜血给他们当个见面礼。还有一种小蠓虫倒不致命,却很招人厌,走一遭傥骆道必得带走拜它们所赐的一身包,连王莽也不能幸免,起先不痛不痒,过后便奇痒难忍,老皇帝脸上已经挠出一身伤来,颇为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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