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刘秀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办了。
他遂朝刘永作揖:“既然更始皇帝已克汝南,腾出了手,我也不敢再滞留太久,否则更始必生疑心!”
刘永斜眼看他:“文叔还是要奉命去赤眉?”
“使于四方,不辱使命,可谓士矣,赤眉虽桀骜难驯,还是得去。”
对刘永的招揽,刘秀既没有说好,也不有说不好,就是态度暧昧,只低声道:“大王希望更始招降赤眉么?”
“文叔觉得呢?”刘永虽然对刨了好几代梁王陪葬坟冢的赤眉军恨之入骨,但却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汝南刘圣一去,挡在我与更始之间的,就只剩下赤眉了。”
“那秀知道,到了赤眉应该如何做了。”刘秀笑着如是说,给了刘永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且先迷惑一段时间,省得自己刚离开梁地,就被此人派兵装作赤眉下了毒手!
他遂与刘永告辞,离开前瞥眼看向起龙囿,边上还有雁鹜池,池间有鹤州、凫渚。
这些池塘周回四里,时值深秋,北方的鸟儿云集于此,也是一道盛景,但这里毕竟只是暂居之地啊,严冬到来,它们会继续翱翔,飞向南方!
刘秀也一样,低声告诉自己:“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
“终于要离开这梁城了。”
听说刘秀要起身时,他麾下众人都欣喜不已,这儿气候好,女儿靓,身子都待得酥软了,他们跟着刘秀,是钦佩这位昆阳战神,想干大事,梁园不是乱世中大丈夫该久居之地。
但也有人对未来忧心忡忡,王霸就问刘秀:“使君,吾等当真要去招降赤眉么?”
刘秀笑而不答,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他也看得出来,更始遣自己去赤眉,也是一条毒计,桀骜不驯的赤眉军哪是那么容易收服的,刘秀在梁城这个月可不是白待,让王霸等人找到从赤眉逃出来的人仔细打听,据说其首领樊崇很痛恨刘家人,俘虏营里有七十多个宗室放牛呢!
“我在绿林是骑牛将军,去了赤眉,只怕就是放牛将军了!”
刘秀素来风趣,众人顿时听得哈哈大笑,朱祐眼前一亮:“那,辗转去关中与伯升汇合?”
刘秀还是摇头,他兄长现在恐怕已被困于长安,自己去了,也无济于补啊。
总不能是回南阳吧?众人面面相觑,唯独邓禹、冯异二人相视后,相互点了点头。
邓禹率先站了出来,说道:“明公,更始帝虽然定中原,但东方未曾安定,赤眉之流,辄以十余万数,而梁王等辈,则颇有野心,郡县之中,盗贼大寇往往群聚假借名号。更别说还有北汉、西汉,以及第五伦雄踞北方,此乃战国之世也!”
“更始既没有挫败各方豪雄,彼辈也不愿听从传檄,绿林诸将只有一时之勇,其实不过庸人,志在享乐发财,争用威力,早晚图快乐罢了,鲜少忠良明智,深谋远虑之士。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一心尊主安民,恐怕也会落空。”
这也是邓禹不肯在更始朝廷做官,而跑来追投刘秀的原因。
“为今之计,不如留在徐、扬,延揽四方英雄,救万民之命。以明公的德才,东南州郡可定也!”
冯异也提议:“明公,天下同苦王氏,思汉久矣。”
“然而今诸汉并立,将吏迷惑,而更始诸将从横暴虐,所至虏掠,百姓失望,无所依戴。”
“这是悲烈之世,但也是豪杰雄起之机!夫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人久饥渴,易为充饱。”
他的话比邓禹要赤裸裸得多:“如今明公专命方面,若能徇行更始、梁王未曾顾及的郡县,以公昆阳之威名,施行恩德,理冤结,布惠泽,必能得势!”
刘秀看着麾下最出色的二人,邓禹善权谋,而冯异明形势,他们就是自己的两翼,而其余人等,则是爪牙。
一切都齐了,就差个地盘!
刘秀也终于做出了决断,低声道:“出了梁王辖区后,吾等假意往南走一段,然而折而向东,去彭城!”
邓禹、冯异说得没错,寄人篱下的日子,更始也好,梁王也罢,他刘秀,受够了!
他要和兄长一样,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届时东西齐力,会师中原,共做大事!”
但现实远比理想要艰难,离了睢阳时,天空风起云涌,乌云积压,最后骤雨如注,没了梁城的屋瓦遮蔽,众人都有些狼狈。
在一个亭舍颓唐避雨时,却见远处,在暴雨中,芒砀山余脉一片土崖轰然滑坡崩塌,惹得众人骇然!
但其间,是否也有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的蛇,化作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的真龙呢?
刘秀遂大笑道:“仲华、公孙,诸君!”
“看啊。”
“起龙喽!”
第323章 豆粥
九月下旬,第五伦在长平馆大宴宾客,好吃好喝之际,刘秀却饥寒交迫,困顿于泗水之滨。
深秋的雨水下个不停,他们在一座被劫掠一空的里闾躲藏——不知道是赤眉、梁王还是新朝官军所为,反正已被抛弃逾月。
刘秀皱眉地看着外面的雨,没了在芒砀山旁高呼“起龙”的豪情,和几天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现在刘秀才知道,起而腾飞的蛟龙哪是那么好做的,更多的人在乱世里,不过是被滑坡泥石流压在底下的死蛇。
邓禹指出的大方向没错,现在徐州、扬州是各方势力最为薄弱的地区,他们想要建功立业,也只剩下这儿了。
但刘秀选择彭城,却是让他们吃了大亏。
彭城就是后世徐州,如今徐州的首府也是彭城。他们抵达此处时,借着刘秀所伪造的“徐州牧”之印,以更始皇帝使者的身份,倒是骗得当地新朝残余官吏俯首帖耳。楚王后代也热情招待了他们,可前脚才吐槽完赤眉过境的惨痛,后脚赤眉别部就杀到了!
赤眉虽然将主力挪到了西边的淮阳陈地,但因人数太多,也有一支回彭城来就食过冬,刘秀的招抚也没有任何作用。赤眉巨人逢安十分干脆利落,徐州牧秀?没听说过,招安?赤眉比绿林起兵还早,凭什么服你?二话不说几万赤眉杀来。
刘秀纵是嘴炮了得,奈何对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啊,只能仓皇而走。
逃跑的过程中,不少人还失散了,尤其是他最中意的邓禹,和南阳老乡陈俊一起不知所踪,刘秀遣了傅俊去找,却迟迟未归。
眼看天都快黑了,里闾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直靠在屋墙上似是假寐的铫(yáo)期才猛地站起身来,抄起手边长戟就往外走!
“是仲华他们回来了!”朱祐的声音响起,刘秀连忙迎出去,见到了被淋成落汤鸡的邓禹,他神色颓唐,微微低着头,而护送他回来的傅俊更红着眼睛,札甲上还戳着一根箭。
刘秀连忙看了看傅俊的伤势,又将自己的蓑衣往邓禹身上一披,拉他去屋檐下,但邓禹却不走,只朝刘秀一拜:“明公,若非子昭,我几不能生见明公啊……”
看了一圈,却没有陈俊陈子昭的影子,刘秀顿觉不妙,邓禹已痛哭不已,还是傅俊说出了缘由。
“赤眉紧追不舍,他为了给吾等断后,与数人力敌百人,死得壮烈!”
或许是因为名一样,性格也似,傅俊素来与陈俊相善,亲眼目睹陈俊亡于乱刃之下,最难过的非他莫属,只抬着头,任雨水打在脸上。
而刘秀已经呆在了原地,胸膛起伏不定,只喃喃道:
“去岁舂陵起兵,我逃出宛城,子昭作为新莽官吏,在后追捕,却为义而宽赦不杀。”
“后来子昭归附了我,一年以来,都相伴在我身边。”
“昆阳之战里,我一马当先,子昭的战马失蹄,他遂弃了马匹紧随我后,手接短兵,所向必破,追奔王邑二十余里,斩其偏将军而还。我当时就感叹说,战将尽如是,岂有忧哉!”
“却不曾想,功业未建,子昭竟折于此!”
“惜哉子昭,痛载子昭!”
刘秀捶胸顿足,泥水溅了一身,他是真的难受,这是第一个牺牲的将校。
在场的人多是一起打过昆阳的袍泽,亦或是颍宛老乡,已经培养出了感情,皆悲痛不已,没完没了的雨水,就像是他们的泪。
这真是自小长安之后,刘秀遭遇的最大挫败。
身材高大的铫期怒火中烧:“杀回彭城,为子昭报仇!”
“怎么报?”冯异还算冷静,阻止了猛将们的冲动。
“赤眉逢安部也有数万之众,占据彭城、下邳就食,连梁王和董宪都不去掠其锋芒,却叫吾等不幸遇上了……”
而他们只剩下百来了,入彭城以定徐州的计划泡汤,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连冯异都有些迷糊,只看向邓禹,但邓禹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惊吓中,久久没有言语。
一时间众人缄默了,就差有人说“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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