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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_七月新番【完结】(473)

  王隆、杜林对视一眼,向迎面而来的太师张湛行礼,他作为主管文教的官员,刚入宫面见过第五伦。

  “太师,不知大王有何口谕?”

  张湛还是永远板着脸,说道:“大王只言,此番考试,关键只有一点。”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两个字,大王说了三遍。”

  孝义是第五伦的人设基石,他受限于此,可不好公开招募“受金盗嫂”之辈,纵是其他方面能不重私德,但选士考试不同,信用与公正尤为重要。

  “故而,须得反复告诫,诸生凡有作弊者,当场逐出,永不得录!”

  “而监考官吏及定分者,但凡有徇私舞弊,皆重典惩处!”

  张湛负责文教还真是对路了,他虽然在治郡时是个老好人,但管起教育来,却端庄严肃崇尚礼节,一举一动都有定规。

  不过,张湛的思路本是先效仿第五伦在老家的“义学”,兴小学,哪怕如第五伦要求的,在蒙学教育就将数术、常识等加进去,他也认了,毕竟张湛也不是个醇儒。

  然后循序渐进,再建设好郡学,最后谋求恢复太学乃至于射策考试。

  但第五伦却反其道而行,决定以最终的考试来反过来影响国中文教侧重点,还预言道:“只要世人知晓策论、数术、常识皆为选士标准,平素自然便会加以瞩目。”

  张湛说不过他,只暗暗感慨:“只望这是国家再兴文教的开端罢!”

  说话间,官吏禀报,说漏刻隅中已到!

  “击鼓。”

  “开考!”

  ……

  隆隆鼓点在太学中响起,传遍了成均、上庠、东序、瞽宗四馆。

  承宫与弟子们所在的是上庠馆,考场乃是过去太学生上课的学堂,毕竟专门的考舍也来不及造。

  虽然战乱里太学曾被乱兵冲入,案牍都砸了当柴烧,但第五伦这次花了重金,好歹让每个考生都有一张案几和蒲席——不少还是宫里拿出来的,这又是值得士人们唱赞歌的点了。

  每个考场容二三十人,有两名未央宫里抽调出来的官吏,一前一后分别站立,站在前面的黑袍獬豸冠者笑吟吟的,后头的却是佩着剑,目光森森然。

  “听说站在后头的,是魏王军中布置在每个队的督战吏,专门杀调头逃跑的士卒。”

  “那彼辈来作甚?”

  “似是抓徇私舞弊者。”

  此言让考生们都抖了三抖,同时又有人愤然起身:“魏王视吾等为贼乎?”

  那儒生觉得受了羞辱,竟拍案而出,还没开考就弃考,在门外还遇上了几个同伴,汉时儒生有个性者还真不少。

  但想要进入体制,就必须向体制的规则低头,不是么?大多数人还是服从顺应了这种规矩,公平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好事。

  鼓点敲响,预示着隅中已到,也就是后世的早上9时左右,考试时间一共三个时辰,从隅中、日中一直到日昳,相当于六个小时,等大伙肚子饥饿,晡时到时结束。

  笔墨、刀削自带,但考试用的三份空白简牍已摆在面前,上万卷空白竹简上哪去找?只能将三公九卿官署里的多余简牍都抽调出来救急。

  经过此事,第五伦痛定思痛,已经决定,在来年射策考试开始前,将成熟的纸张发展出来,而不止于杯水车薪的宫廷私人用纸……

  题目在开考时发到各数十个考场的文吏手中,再由他们抄到挂在墙上的布告上,让考生们瞧见。

  经术题和太学射策并无区别,过去是分学派举行,将疑难问题书于简策,考生随意择取其中一策,解答策中所书的问题,学官据以评定成绩。

  如今则是题目公之于众,让众人埋头在简牍上写下答案。

  经术四题,一题十分,两题涉及论语,一题乃是孝经,需要根据题眼补全上下文,而后还要解一解。

  这是承宫每天都在教授弟子们的事,答起来颇为轻松。

  然而等他看向第四题时,不由一愣!

  “习乎习,以习非之胜是也,况习是之胜非乎!于戏!学者审其是而已矣。”

  啥?这是啥?

  看体例很像论语,但承宫敢肯定,孔子和他弟子们,绝对没有说过这句话!

  这莫非是某个论语学派关于“学而时习之”的家法、师法?承宫卡住了。

  “不是说不考五经及家法、师法,只考小学么?”

  窃窃嘀咕在考场内响起,承宫抬起头,才发现诸生也陷入了迷茫,众人也搞不懂这是出自哪本经典。

  “不许交头接耳。”监考的官吏如此呵斥,负手而立,在有人勇敢地站起来询问时也没给出解释。

  “原来不止是我不知。”

  这个发现,这让本已陷入绝望的承宫惊愕后松了口气,既然众人都不知道,那就无妨。

  连出自何处都搞不清楚,也无人读过,自然只能胡编乱造,凑些自己的想法上去。

  有人则干脆空着不写,但亦有人因为实在是想不起这句话出自何处,竟崩溃得大哭起来,遂被后头的武官“请”出了考场。

  一点小事都承受不了,还当什么官!魏王可不需要遇事捶胸顿足只知道嚎的人。

  承宫吞咽口水,他的弟子们也不好受,有人迷茫地左顾右盼,有人握笔的手在抖,亦有人死死抓着自己的头皮。

  鼓点每半个时辰敲一次,当敲到第四次时,主考官开始公布数术考试的题目。

  只有四道,一道五分。

  第一道是“方田”,也就是算田亩面积,每个治民官每年都要做的事。

  “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不仅要求有答案,还要有解答过程,这是简单的乘法,很容易就能算出答案。

  接下来三道分别是“粟米”,算收成;“商功”,算修城墙作业面积,最后一道居然是九章中极难解的“方程”。

  题目是越往后越难,承宫只能勉强算出“商功”,方程直接未能得解。

  再看考场中,抓耳挠腮者不乏其人,承宫忧虑地暗暗叹息,他的弟子们,大概只能做出两道来。

  当鼓点再敲两遍,考试时间只剩下半个时辰时,常识题才被公布,一题,十分。

  第五伦倒是没出“母猪的产后护理”这种偏门问题,只让诸生将宿麦从种到收再到如何处理食用的全过程写下来……

  马不停蹄地跪坐了三个时辰,承宫的手已经很酸痛,考场中一些士人被前两科的难题折磨得几近崩溃,到最后一题已经笔都提不动了。

  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考试,过去的射策与之相比算什么?他们此生难忘。

  承宫从小从事体力劳动,身体好,倒是提前一刻完成,他还有时间将简牍上的墨迹吹干。再检查一遍,若有错漏,还可以刀削将字削掉重写,这也是简牍作为考试用具的好处之一。

  当最后的鼓点敲响时,监考官开始下来收卷,有人因未能写完,竟失态地当场崩溃,哀求再多给他片刻……

  “大王有诏,多片刻都不行!”

  文官皱着眉索要简牍,有个考生竟情急之下抄起了案几上的刀削,也不知要捅别人还是捅自己!

  众人惊呼连连,就在这时,一直跪坐在考场后的武吏几步上来,将刀鞘敲在那人的手腕上,让他的凶器脱手而出,而后把手一扳,将其押了出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承宫也不知等待那人是怎样的结果,他只关心自己的弟子们。

  将十多名弟子拢到一块后,众人抱着笔墨回舍中,走着走着,年纪最小,先前还憧憬地说“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小弟子甚至擦起了眼泪,哽咽着说他好几道题没答出来,给夫子丢人了。

  承宫转过身,看着哭泣的爱徒,还有其余低着头,没了士气的弟子们,真像一群兴致勃勃出了家门,却被雨水淋了一头的小鸡仔。

  他知道他们在难过什么,这几日的长安、太学之行,让这群注定一辈子呆在武功小乡邑里的弟子,触碰到了改变人生的机遇。

  这种机遇本是绝不可能,但魏王却将太学和仕途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

  接下来,就是你能否抓住这个机会。

  承宫也一样啊,纠结于某道难题时,他也会想起自家漏雨的庐舍,满是补丁的布被,妻子看着见底米缸发愁的面容,还有战乱时盗匪路过的朝不保夕。

  乱世里,在如今最稳定的魏国谋个官职,让自己和家人得到保护,无疑是最铁的饭碗。

  但他们,真的有机会迈过门槛,登堂入室么?

  “当然能。”

  承宫不知道自己和弟子们能否跨过那道坎,他现在只能笑着继续勉励他们:“明日,不是还有策论一科么?努力!”

  他的手轻柔地放在小弟子的发髻上,就像老母鸡用翅膀呵护自己的孩子。

  “等一切了结,不管成不成功,我都要带汝等,进长安,去未央宫阙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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