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势力短短两个月就碎了一地,尤其是北方,降的降逃的逃,只剩下王匡保有军队二三万,占着颍川郡,但被赤眉、魏、梁汉包围,此人大概也在犹豫,到底要投谁。
第五伦目前对颍川毫无兴趣,顶多派使者去骗王匡保持中立罢了。
听闻张宗已迅速向东占领成皋,接管了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敖仓,而洛阳南方的伊阙塞、轘辕关等皆被魏军控制,南下的条件便成熟了。
魏王这才与行在的核心人员们,说清了他非要顶着兵员、粮食压力入洛的原因。
第五伦道:“昔汉高留萧何镇关中,余今委左丞相及冯伟伯以河内、魏地,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绿林及流寇,勿令北渡。”
既然河内如此重要,让它裸露在敌对势力攻击下就颇为不智,但若能取得洛阳方圆百里之地,就相当于在河南加了一道外塔!
过去一年,冯勤在河内长达数百里的河岸上处处设防,却到处是漏洞,若非马援主动将战火引到濮阳一带,渡河攻击了几次绿林,河内很难保持和平。
如今主力北调,沿河的亭障既防不住灾民,往后也难以防住拥有舟师的梁汉军队。第五伦可不想接下来专力于河北时,还得被势力迅速膨胀的梁汉在黄河边恶心。
倒不如将边界推过去,在虎牢关、伊阙塞、嵩山这三四个必经的点做防备,要更加容易。敖仓还卡死了水路,就算梁汉从鸿沟发兵乘船袭河内,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打个比方,河内相当于渭北,是齿;那洛阳,则如渭南,若唇。”
“唇离不开齿,洛阳需要河内的粮食救急;齿也离不开唇,需得洛阳在外为屏障。”
窦融等人立刻作恍然大悟状:“试想,当初楚汉之争时,汉高纵颇为不利,亦不肯放弃荥阳、成皋,叫楚军进入洛阳。若如此,河内河北能保全焉?韩信能从容伐齐么?大王深思熟虑啊!”
温县会议的精神,是要传达到前线将军手里的,只守不攻,谁要是上了头,出了洛阳诸关继续往外打,没有功,反有罪!
“余取洛阳,不是为了进攻。”
“而是为了更好的防守!”
……
八月十五这天,第五伦抵达河畔,眺望对岸的孟津古渡。
万里黄河,经过三门峡后,终于在北邙山下逐渐平缓,流速降低,开始适合船渡。
这孟津既有渡口也有关隘,北濒黄河,南依邙岭,有山河作托,一千多年前,周武王就是在此观兵,西部八百诸侯皆至。
窦融带着弘农大姓杨宝进入洛阳后,将本地大贾、豪家组织起来,在孟津等待魏王,军队、官吏、看热闹的本地人,加起来也有八千了。
第五伦的舟船渡河南驶时,绣衣都尉张鱼和尚书郎朱弟站在船头随驾,朱弟还抬起头看了看天。
第五伦问他在看什么时,朱弟只道:“听说当初周武王在此渡河伐纣时,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
这就是周朝火德的来源,但今日天气晴朗,只飘着几朵云,应该没有什么奇异天象了,朱弟再努力仰头望也没用。
但有一桩事,却是人为努力可以做到的。
等船只在孟津靠岸之际,窦融带着父老们迎了上来,拜见魏王,却听到河边响起了一阵惊呼!
“是白鱼,白鱼!”
一群洛阳耆老,扛着一个木盆近前,激动地将它呈送第五伦面前。
低头一看,好家伙,里面竟是一条鳞片白光闪闪的大鲤鱼!
一时间称颂不绝,窦融及洛阳众人下拜,恭贺第五伦:“周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而今魏王入洛,亦有白鱼跃出水面,为百姓所获而献,此乃天意也!”
这里面涉及的谶纬五德,可就值得好好琢磨琢磨了,朝中那些拼命想证明魏王乃金德的人,可要高兴了。
第五伦扫视众人,到了这位置,类似的事你得习以为常才行,他没有直接戳破,那样就太不识趣了,而是顺水推舟,说道:“若余没记错,白鱼跃舟中后,武王俯取以祭,可有此事?”
众人应是,第五伦道:“既然如此,余亦当至周公相地卜宅之处,以此鱼祭洛神!”
见魏王应承下来,众人皆大欢喜,只是苦了抬木盆的张鱼,那鱼儿的尾巴甩了绣衣都尉一脸腥水,他却只能受着,同时也不相信这所谓“祥瑞”,只偷偷询问魏王这鱼究竟要怎么处置?
“来都来了,还能放生不成?”
第五伦低声笑道:“何谓祭?神灵闻其香气足矣,剩下的肉,余当自食之。”
“且让庖厨做一席稻饭鱼羹,余与洛神同食,不香么?”
……
PS:(寇)恂移书属县,讲兵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转以给军。又,《赞》曰:“子翼守温,萧公是埒。系兵转食,以集鸿烈。”——《后汉书》
河内好稻,真定好稷,中山好栗,地产不为无珍也。——卢毓《冀州论》
第403章 易姓
昨天的白鲤鱼味道不错,没有浓烈的土腥味,应该是豪强自家池塘园囿里出现的异类,甚至可能就是观赏之用,临时捞上来客串祥瑞。
而第五伦自孟津前往城郭这一路上,但见沿途里闾多为丘墟,本该秋收的农田里蔫蔫地长着些许庄稼,地里的农户大多面有菜色,对过路的军队畏之如虎。
洛阳比去年的长安更惨:长安人交了好运,第五伦和刘伯升,这应该是各路军阀里军纪数一数二的军队了,第五伦为了清空太仓,给京师百姓发过几个月的粮食,甚至还放任他们进王莽宫殿里零元购。
刘伯升手下鱼龙混杂,虽逊色不少,但好歹尚有底线,宁可卖前汉林苑宫室,也不公然抢掠民户。
相比之下,洛阳就遇人不淑了,司隶校尉窦融早来了半个月,向第五伦禀报了本地简略情况。
“自新莽覆灭后,先是沦为新军残部和绿林军的战场,被刘玄派到河洛的诸王,多是绿林山大盗出身,抢掠起来毫不留情,从富户、中家到平民都遭了殃。”
是啊那段时间洛阳混乱不堪,连特地来投汉的老儒都遭了毒手……
更要命的是,绿林的山大王们还经常调换,短短一年内,洛阳换了三位诸侯来镇守,他们各有派系、军队,走的往往将洛阳狠狠洗劫一番,新来的也得尝尝甜头。
第五伦听得直摇头:“如此做派,难怪洛阳的天,比河内高了三尺。”
窦融没听明白这暗喻,第五伦只道:“每来一个诸侯,便刮一尺地皮,三次之后,天岂不就平白高了三尺?”
“大王比喻得当。”窦融继续道:“王匡等将乃山林草寇,连赋税都不知如何收,而最后一任郑王刘赐倒是知晓,按照汉制收十一税。”
“十一税,这么低?”第五伦都惊了,税就是租子,连他都收到四成,这郑王怎如此良心。
可真正精彩的还在后面,窦融摇头:“十一税是不多,但这刘赐为了凑粮守住弘农,明明才更始二年,他竟已将田赋粮秣、苛捐杂税,收到了更始二十年!”
第五伦惊呆了,还可以这么玩?王莽时若是国库不足,就搞“訾税”,也就是对天下人征财产税,已经十分露骨遭狠,岂料绿林更胜一筹!
亏得是他给了新朝最后一击,不然亡在这样的对手手里,老王莽死不瞑目啊。
笑完后,第五伦又对洛阳人感到可怜,等进入洛阳城郭后,他发现这里与长安区别极大:长安政治色彩浓厚,城市主体是各种宫殿。但洛阳则多是市坊里闾,虽然城市更狭小些,但实际容纳的人口却远超长安。
但御车行驶在洛阳街头,却感受不到过去一千年的繁华,只有凋敝落魄。
“余记得,洛阳一城,在新室时,便足有十万户之众!”
洛阳已经超过了临淄、长安,堪称人口第一大城,逼近五十万大关,那现在呢?
窦融也只是粗略算了一下,只道:“如今恐怕不足三万户。”
锐减了十之六七啊!才短短两年的战争,就让城市里二三十万人消失。尽管直接丧命的是少数,更多人是发现乱世里城市中活不下去,相继出奔而走,半数想办法渡河跑去河内,其余则往周边山区散去,也有被绿林所掳的。
这就导致,单以洛阳城论,需要赈济的人口没有想象中多,第五伦决定给他们一条活路。
“洛阳人在周时就善于贾货,自汉以来,先有桑弘羊,后来又出过师史这样以运输业起家的巨贾,转毂百数,各郡国甚至还修建了‘洛阳街’。又有大商人张长叔、薛子,訾产万万。”
然而这些巨贾家族,都被绿林一锅端了,这也是绿林在各地统治迅速崩溃的原因:赤眉还知道团结底层,梁汉还明白拉拢大族,但绿林呢?除了南阳之外,他们每到一处,便把高层、底层同时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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