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岑彭用兵却多了些奇诡黠谋。
不对,应该是像第五皇帝所撰兵略中,总结“兵者,诡道也”这句话时说的那样……
“大战略应多用阳谋,利用大势。”
“但小战术,一定要不羞于使用阴谋!”
贾复就在成家汉中东界,与南阳毗邻,距离荆襄也不远,刘秀之兄于他有恩,邓奉等南阳豪强也与其有交情……在岑彭奉皇命争襄阳的关键时间点上,还要分神提防着坐榻之侧的这一员猛将,若置之不理,贾复很可能会变成最大的变数。
但魏与成家明面上达成了合议,目前尚未决裂,岑彭也不好直接西击贾复,只能用点其他手段了。
贾复这耿直男儿不假思索写的回信,成了岑彭手中最好的反制武器,他将其交还给阴识,说了一句让他齿寒的话。
“将这封信,交给在南阳的绣衣卫罢。”
每个军区都安排了绣衣卫,他们主要有两项任务,一来稍稍“监督”将军,将本地的事情回报皇帝,二来则从事间谍活动,比如从南阳运送假铁钱入蜀,加速成家小朝廷信誉扫地,就是绣衣卫的人在执行。
岑彭道:“小半年过去,蜀人也差不多该发觉铁钱来源了,正是归贾复管的沔水互市之地。”
贾复是个好将领,但要论治理、货殖,却是个外行,魏国的间谍细作,能在他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潜入巴蜀,而贾复毫无知觉。
但白帝城的那位,信贾复这“反复无常”的降将无辜么?
岑彭叮嘱道:“须得让那位公孙皇帝知道,贾复明知此事而故意放任假钱入境,更与魏臣互通书信,有叛离之心!”
阴识愕然,一时间几乎不认识岑彭,这还是那个投降刘伯升时,刚直的军人么?
但现在的岑彭眼中,作为将军,胜利便是第一要务!
作为第五伦钦定的镇南之将,岑彭走出了这场荆襄之争的第一步。
“贾复说,公孙以众人遇他,他当以众人报之。”
“那么,若公孙以仇寇待之,他又当如何呢?”
第554章 荆襄
此时的江夏郡,尚无武昌,只有鄂县,作为南方铜锡冶炼的中心,鄂县虽非郡城,但亦是长江中游一重镇,汉镇西大将军冯异便驻守于此。
尽管荆楚之地战云密布,但不管江南江北,各个政权过的却是同一个腊八日,这一天,汉军士卒起了个大早,在营房附近祭祀灶神,求的事不少,但有一件万万不能落下。
“腊日辞旧,只望明年能吃得更饱。”
相比于占据了北方,从关中、三河获取粮食的魏军,汉军平日的待遇是差了一大截的,好在南方稻米亩产比北方的粟也高了不少,扬州又遭战乱较少,勉强能维持补给。每个月初,都会有舟船从豫章、淮南朔流而上,送来谷子,那是士兵们最高兴的日子,这意味着月底勒紧腰带的日子结束,能敞开吃几天了。
今日腊八,按理说没到送粮的日子,但却有小道消息说,有加餐!
“冯将军要给吾等发腊货?”
众人顿时就沸腾了,腊日食腊,本就是传统,为显仁厚,汉时官府甚至会给年长的百姓和官吏戍卒发一份腊钱,如今刘秀承续汉统,竟是连这份德政也继承了?
有人不以为然:“听说冯将军自己都与士卒同食,数月不知肉味,哪来的腊货分发?”
其他人却不服,他们对冯异有谜一般的信心:“汝等难道没听过‘公孙麦饭’‘公孙豆粥’之事么?冯将军就是能变出吃食来!”
这是关于冯异追随刘皇帝创业的故事,据说那时刘秀等人没有落脚之地,在淮泗流浪,饥肠辘辘之际,冯异次日竟搞到了一釜豆粥,缓解饥寒。后来风雨交加,又是冯异最先找到安顿的废弃里闾,又不知从哪个旮旯角刨出百姓藏好的粮食,又煮了一釜麦饭……
冯异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不但能管好几十人的吃食,上万人的粮秣也处理得妥妥当当,冯异对后勤补给颇为重视,在辎重没跟上时,宁可持重也不愿急驰。
“没错,过去一年西征,从豫章打到长沙城下,几度陷入艰难,但冯将军何时让吾等没饭吃过?且等着罢!”
不管信与不信,士卒们都暗自期盼,渴望能吃上口肉,南方早就不是几百年前扔根棍子就能打到野兽的蛮荒状态了,尤其是鄂地一带开发较早,更是如此。
到了正午,这个消息基本被坐实,营房内传得有鼻子有眼:“今早有数十条大船抵达鄂县,隔壁左营的士卒,被调到码头卸货,听回来的人说,那些筐上多有油脂,闻着都香!”
士心更加万分期盼,当外头传来声响,呼唤营官带人出去时,众人竟端着各自的釜碗瓢盆一涌而出,但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不是因为送来的腊货堆积如山,而是因为,给他们送腊的人,竟是冯异本人!
冯异一口的颍川口音,穿着一身旧甲,听说他当年就披挂此甲,跟着汉帝刘秀在昆阳大杀四方。
营官战战兢兢上前,冯异也不嫌油腻,从身后筐中取出一只用草绳扎好的腊鸭,交给军吏,而后又留下一筐味道很重的腊鱼,这是给士卒们吃的……
不仅如此,冯异还能和这些他能一一叫出名为的军吏攀谈:“与士卒不同,营官多是南阳、颍川人,宛地食腊,吃的是腊狗,颍川食腊,吃的是彘肉和鸡。”
冯异叹息道:“但大江之畔,还是鸭、鱼多些,诸君勿要嫌弃。”
“岂敢!”
军吏带着士卒们向冯异道谢:“这是将军亲手送的腊味啊。”
冯异却不欲竖立自己的私人恩义,只朝东拱手道:“此乃皇帝陛下所为,数月前,天子便向民间购买鸭鹅,又从广陵附近调盐,令沿江各地腌鱼,再遣舟船运送。就是要赶在腊八日,给士卒们送来,要谢,就谢大汉天子!”
“大汉万岁!”
“陛下万寿!”
一时间,在冯异经过后,鄂县汉军营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山呼,是夜,吏卒用腊味下饭,欢笑声确实较往日更多。
而冯异也在大帐摆开了宴席,但他秉承与士卒同衣食的准则,仍不过是烤炙的腊鱼、煮熟的腊鸭,这使得刚从白帝城出使归来的朱祐感觉难以下箸。对士卒而言,腊味是下饭利器,但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咸了,皇帝陛下,可真舍得让放盐啊!
冯异举酒道:“经此一事,军心可用了。”
朱祐依然忧心忡忡:“就怕士卒们吃到的腊味与故土不同,难免更加思乡啊。”
因思想而开小差、当逃兵,这不仅是普通士卒,更是汉军中下层军吏的常态,许多南阳、颍川籍贯的人听说赤眉已灭,故乡太平,管事的也是南阳人岑彭、阴识,竟抛下军职跑了回去,屡禁不止——毕竟在意志不坚定的“聪明人”看来,魏国比汉强大太多,过去是故乡闹赤眉贼没得选,如今何不归去呢?
这点颇似汉高刘邦初入汉中的情形,朱祐认为,众人不太可能因为一点腊味,就消弭此思。
冯异却笑道:“思乡好啊。”
“那些战前听到点传言便潜逃之辈,就算真上了战场,也会做逃兵,祸害行伍,去之不惜。而那些能忍耐住思乡之苦,听闻能打回故土的人,反而更能奋勇而战!”
在冯异看来,思归是军中士气的毒药,但也能变成激励士气的烈酒!
此言一出,朱祐一惊:“公孙莫非是要图南阳?”
冯异却不答,只捏起一条腊鱼道:“这鱼要一口口吃,吃急了,容易被刺卡住脖子。”
他先在鱼腹咬了一口,然后轮到侧部的肉。
“若能夺得襄阳,就算是到了南阳门口,那些因‘思乡’逃归的军吏中,也有几人是为了我授意,回南阳打探消息的,听说魏军竟承认赤眉所为,不肯交还土地田宅奴婢,让回乡豪强著姓大失所望……”
“只要吾等占据荆襄,与魏军长久对峙,难道还怕南阳士族不暗暗相助,携壶浆以迎王师么?”
“这便是邓司徒力陈必夺襄阳的缘故了,大汉将吏多是宛、颍之人,若能御敌于此,彼之后方,实乃吾之庭院,究竟谁为主,谁为客,就不好说了。”
冯异不但擅长军争,争取人心方便也有经验,想当初他西征时,还是“吴王”的刘秀送了他七尺剑,还告诫说:“今之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愿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
冯异受命西行,布施威信,军纪比绿林、楚军更好,在鄂、长沙等地,果然投顺者无数。
若能拿下荆襄,汉军就能做许多事情,但这场战争之难,就难在这开头上。
冯异筷子瞄准面前的腊鸭:“这荆州就像一只鸭,而魏、成、汉,则是案几上的食客,都盯上了它的肉,三人垂涎。”
“然而这鸭却还活着,先动手之人,容易为鸭嘴喙所啄,双翅拍打,非但吃不上肉,反而容易出一脸血,沾一身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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