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就是后世青海湖,当初王莽觉得,全国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就差一个西海郡,于是派人诱惑当地羌豪献土。但羌人很快反叛,西海的战争至今已有十余年,成了新朝一个没法止血的伤口,王莽的对策是不让寸土,每年都想方设法将内地囚犯送去填坑。
毕竟少了西海,他的四海归一就不完整了。
“此去数千里之遥,又是冬日,最需要的是衣物和鞋履。”
第五伦放下一个褡裢,里面装了七八双合脚的冬履,也不知够不够第八矫走到去。
“还有,你的髡刑免了,不必作为刑徒上路。押送的吏卒也打点妥当,路上若与刘隆同行,便多和他亲近,刘元伯孔武有力,又急人之急,能护得你不受欺凌,等到了西海郡,要记得来信告知家里平安。”
所谓打点,其实是承诺给吏卒便宜至极的煤球,反腐还在继续,这段时间贿赂都没人敢收。
让学那一刻,第五伦是不会想到,自己和第八矫会有如此多的纠葛。
他料不到,第八矫会为了他举幡请命,更料不到,阴差阳错之下,这老实人要远离故土了。
第五伦只没告诉第八矫,为了救他,第五氏和第八矫老底都凑出来了,最后虽没交粮,第五伦的郎官却丢了,如今恢复成了庶人白身。
他不想让第八矫心里有太大负担,人心都是肉长的,第五伦对外人虚伪,对自己人,如扬雄、第八矫、景丹、王隆,他愿意以诚相待。
第八矫是悲观的,叹息道:“我只怕去了那边,仍活不下来,听说西海、金城羌乱就没停过,每年都要死很多人。”
第五伦骂他道:“我听人说,苏武在匈奴北海之地缺衣少食都能活十几年,何况汝等去的地方,至少还有郡县城郭。还是那句话,跟好刘隆,汝等一文一武,又不是做囚徒,说不定,在边塞还能大有作为!”
将衣服里塞着还热乎的胡饼交给第八矫,第五伦给了他最后叮嘱。
“季正,活下去,至少撑个几年,我一定会派人去接你!”
“诺!”
第八矫含着热泪,朝第五伦作揖:“我,听宗主的话!”
……
而等第五伦离开郡邸狱后,外面又下起了雪,城外一片白茫茫。
“郎君,回城里么?”第五福朝手里哈着气。
“不,回第五里。”
第五伦有些难过,伤感于第八矫将踏上一条不知前景的路。
但对于丢了郎官,第五伦却丝毫不感到悲哀,反而开心极了。
常安,太危险了,不惹事都会摊上事,与其对倾轧担惊受怕,还是先退一步比较好。
第五伦上了马,挥鞭驰向北方。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
腊月初七,第五伦才过了成国渠进入列尉郡境内,就发现路口有一大群人拦着去路。
本以为是自家人来迎接,等走近之后,才发现领头的是好几日没见的景丹。而其身后则是许多辆大车,以及身披熊裘、狐裘甚至是虎裘的各路土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猛兽聚集。
而那些人,除了邛成候王元脸熟外,他大多竟不认识。
“孙卿兄,这是……”
景丹打马过来,笑道:“伯鱼,我来给你引荐。”
“这位是县西大豪尚方公。”
和第五一样,尚方是复姓,也很罕见,尚方禁披着黑熊皮,年纪蛮大,颊上有一个道长长的疤痕,朝第五伦点了点头。
第五伦听说过此人之名,据说尚方禁年轻时风流倜傥……尝盗人妻。
然后就被苦主撞见了,拔剑来斫,创其颊面,那道伤疤成了其无法抹去的军功章。
而后来尚方禁黑白两道通吃,成了富甲一方的存在,在长陵县仅次于邛成候和萧氏。
“这位是阳陵严县侠。”
身披虎皮的是阳陵严本,他笑呵呵的,打量第五伦,惊异其年轻。作为本郡豪侠,严本虽不如茂陵原涉有名,但势力也不小,可如今在郡中,名望上却被后起之秀孝义第五郎压了一头,今日特来打个照面。
“这位亦是阳陵县人,乃是留侯张良之后,张越张子重!”
第五伦瞧着这张越就是个小白脸,男身女相,披着身狐裘,与先前两位的豪横不同,书生气十足,倒是与传说中张良容貌十分吻合。
第五伦与众人见了礼,景丹才道明了他们来意。
“常安近来发生的事,已在郡里传开,诸君听说伯鱼愿意以郎官之职,来为第八矫抵罪,都十分钦佩,以为是伯鱼钱粮不足数,特来送粮。”
那一车车的,居然都是粮食!
第五伦一时间有点飘,觉得自己真是主角,送钱送粮有了,只差纳头便拜。
远徙西海郡者不准许赎迁,这些粮,第五伦当然一粒都不能要,待会要千恩万谢,请众人收回。
但他却能收获列尉郡土财主实力派们的善意,名望彻底传遍本郡,这让第五伦想到一句话。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波,不亏!”
……
第58章 宗主
第五伦向一众土豪致谢,表示好意他心领了,但朝廷不准赎迁西海,钱粮分文不敢取。又和他们在附近亭舍公然群饮后,兴尽而散。
只剩景丹时,第五伦笑道:“孙卿将去何处赴任?可定下来了。”
景丹道:“定了,固德侯相。”
名为侯相,实则与县宰没什么区别,只是固德在何方?
“在幽州朔调郡。”
等等,幽州他知道,后世北京辽宁那旮,朔调又是哪?
景丹也很无奈,这年头非得将新名旧名都报了别人才知晓:“朔调就是故上谷郡,在幽州边塞,北接匈奴左部和乌桓。”
一听就是个穷地方啊,第五伦有些惭愧:“怪我,恐怕是孙卿带着郎官为我请命一事被五威司命记恨,这才被迁往边郡。”
“与伯鱼何干?”景丹大笑:“像你我这般在朝中无甚背景的外郎,仕途不就得从僻壤小县开始么?”
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景丹也没去找身为“太师羲仲”的族兄景尚走关系,只对这任命甘之若饴。
“不瞒伯鱼,我虽然是太学出身,在郡中又多任文吏,却一直景仰前汉卫、霍两位将军之风。在列尉就求做兵曹掾、贼曹掾不得,到了上谷固德县,或许还有机会带着县兵抵御胡虏,实现夙愿。”
景丹道:“倒是伯鱼失了郎官,实在可惜。”
第五伦不觉遗憾,他和景丹一样没有靠山,积累名望在本郡乡土吃得开,放常安却不太好使。
那些掌控人事任免的上位者,指不定还会故意将有名望的人撸到鸟不拉屎的郡县,比景丹要去的上谷还差。
若是赶赴交州日南郡这种地方,第五伦哭都来不及,山高皇帝远好造反?好啊,去就要大半年,回又要大半年,路上一年半直接没了。说不定才刚到任,消息传来,大新半年前已亡,再跑回来时,发现宗族早被屠戮一空。
这年代的交通,一去基本上就是天人永隔,也不必谋划中原了,退而求其次,在东南亚当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吧。
更别说还有可怕的疫病、水土不服,物故病死率极高,穿越者也遭不住了,除非当地出身的孝廉回任,否则跟流放赴死差不多。
既然已选定列尉郡和宗族作为基本盘,就先经营好了,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芝麻西瓜一起丢。
为了规避风险,第五伦索性将郎官辞了,能让第八矫避免成为刑徒,也算它发挥了最后价值。
第五伦又问起另外两位朋友耿纯、王隆的任命,得知二人都留在常安。
“耿伯山为纳言士。”
“王文山为共工士,皆属于九卿元士,秩六百石。”
纳言就是前汉的大司农,共工则是少府新名。新朝在九卿之下又各置大夫三人,各大夫又置元士三人,分理各署政事。
这两位家有阀阅,便直接作为京官留任,太真实了。
第五伦和景丹却没人帮忙打点安排前程,唯一的“靠山”,列尉郡大尹张湛,还是个一靠就倒的。
但毕竟举主一场,他们还是去了一趟郡府拜见张子孝,讲明各自前程。
听说景丹远调上谷,而第五伦直接丢了郎官,张湛颇觉可惜。上次第五伦惹上官司,他就写了封信,没帮上忙,如今再看二人未来不太妙,张湛一时愧然。
等景丹告辞后,张湛却唤下第五伦,先问了他关于家中筹备的义仓、义钱之事,又道:“有件事,吾却欲与伯鱼商议。”
……
回第五里的路上,第五伦心中有些忐忑的。
他对官位无所谓,可祖父不同。第五霸是官迷,和很多长辈一样,将自己没得到的东西寄托在儿孙身上。第五伦依然记得被举为孝廉那天,第五霸一个人秉烛跪在祖灵前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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