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伦带着忧虑,渡过济水时,举行了祭河仪式。
“山有五岳,水有四渎,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今河、济不宁,百姓不安,予亦夜不能寐啊。”
结束仪式后,他对杜诗及青州刺史李忠道:“大河决口,发生在二十年前,时过境迁,确实难以让黄河复归故道了。”
“但大河夺济,予必须阻止!”
“纵不能见黄河清,圣人出,至少得让济水复清,保住青州百万生民膏土性命!”
……
过了济水后,第五伦便来到了此番青州之行的终点:狄县。
狄县很普通,规模、人口上不如临淄十一,甚至都不是千乘郡的治所,之所以取了这么个怪名,据说在春秋时,它曾经被身材高大的长狄人占据……
进入战国后,狄县唯一出场的机会,便是作为燕国在齐地的最后一座城郭,曾被名将田单围困,三月而不克,最后靠着儒士鲁仲连劝降,得以不战而复,就此结束了燕齐之间的百年战争。
而到了秦末之际,狄县又出了一桩大事: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田儋的弟弟,便是第五伦名义上的祖宗,田横。
所以第五伦这趟来,也算“衣锦还乡”,是来瞻仰祖先故籍的。狄县归于魏国已经好几年,当地郡守、县令早就将田氏祖宗坟冢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找了一群过去姓田,汉初逃避强迁改姓的“亲戚”来迎接第五伦。
第五伦待这群远房亲戚还算热情,每人发了一匹布,每家得一扇肉,作为辛苦费,但对于他们希望加入宗室籍贯,改姓“伍”,享受减税免税的恳请,第五伦让宗正府婉拒了。
这国姓可不是随便发的,哪怕是长陵的一二三四五这些近宗,也必须有子弟立功、中举,才能得到承认,换言之,想和皇帝同姓,可不是靠那稀薄的血缘就行,还得凭个人努力。
同样,狄县作为黄河、济水之间的城市,过去还算繁荣,如今却像落入陷阱,不但经济衰败,百姓面有菜色,更是时刻担心黄河水某日灌过来,将无数代人生活的城郭变成汤池。
于是迎接第五伦的当地父老亲戚中,不乏哭诉哀求,希望皇帝能让他们搬去长安,但第五伦却缄默未言。
狄县又小又穷,甚至连像样的行在都找不到,人物也乏善可陈,第五伦祭拜了先祖坟冢后,似乎就没事干了。
然而就是在这破小地方,第五伦却宣布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大事。
“我朝有五京之制,西京长安、中京洛阳、北京邺城皆备,今东方已定,陪都仍缺,予观狄县乃祖宗坟冢所在,人杰地灵,又控三齐之肩背,为河朔之咽喉,当立为‘东京’。”
论文化,它不如曲阜,论经济人口,它不如临淄,还时刻面露黄河夺济的危险,为什么啊?
第五伦却肃然道:“方才有人哭诉,说大河肆虐,狄县位于河济间,时刻会沦为泽国,希望能搬走。”
“一家人容易搬走。”
“一族人亦可行。”
第五伦反问在场众人:“但狄县数万人,千乘郡数十万人,河济之间百万之众,亦能说走就走么?活人是走了,祖宗坟冢又当如何?”
“二十年前,王莽为保其魏郡元城祖坟,放任大河决口而不救,予则相反!为护河济百万生民,宁特设陪都于此,并将派遣三公大臣调遣民夫,修筑堤坝,阻止大河水夺济。”
第五伦知道,在陪都问题上,自己的选择,必须比刘秀,更加掷地有声!
“两年前,予目睹河水泛滥,淹没魏军与赤眉贼寇,良莠皆亡,心中愤慨,遂向大河宣战!其言犹在耳畔,今日便将打响第一役,东京立于此,行辕置于此,予誓与狄县、与河济共存亡!”
第626章 天子守国门
第五伦宣布定东京于狄县,以示与河济共抗黄水,同生共死之心,这也算“天子守国门”了,这个消息对于狄县父老、河济百姓,乃至于过去二十年间饱受黄河水患的冀州、青州、兖州数百万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福音。
但有人听后,却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正是青州刺史李忠,李刺史倒不是可惜临淄被狄县给换掉,怎么也是他青州治下,第五伦没说谎,东京确实是定在青州,没给兖州鲁地抢去就是胜利。李忠担心的是,现在治河,恐非良策。
眼看群臣欢呼,百姓沸腾,第五伦兴致也很高,李忠虽有心进谏,但斟酌了几次,都发现不太好开口。
“治河,是民心所盼,王莽没做的事,如今陛下要做,我身为青州父母官,高兴还来不及,当高呼圣王再世,有何理由阻止呢?”
李忠知道,汉武帝时大河决于东郡,当时丞相田蚡反对治理,他的理由是:“江河决口皆乃天意,不该用人力来强行堵塞,如此未必符合天意。”当然,真正的原因是田蚡家的庄园在溃流的另一侧,与此同时,望气占卜的官员也提出了同样的观点。汉武帝当时年轻,为亲舅舅蒙蔽,导致大河决口二十多年没堵上,泛滥的黄河水祸害了东方十六个郡,富庶的梁、楚就此衰败。
至于王莽那一次决河,同样采取了躺平策略,理由依然是天人感应:“河,中国之经渎,圣王兴则出图书,王道废则竭绝。今溃溢横流,漂没陵阜,异之大者也。修政以应之,灾变自除。”意思是只要好好修改国政,感动了上天,大河自然会归于故道。
当然,新莽没等到这种机会,就被第五伦和河患导致的起义军推翻。
如今第五伦毅然表示要处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李忠要劝,当然不能再抬出天人感应的说辞,经过鲁地的事后,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吃这一套。
于是李忠一直等到入夜时分,群臣在狄县狭小的行在告退后,才来进言:“定都狄县之事甚善,然治河一事,还望陛下三思!”
第五伦看着李忠,皱起眉来:“大河迁徙至新道后河床不稳,水势不断南浸,常常在淹没平原郡后,继而南侵千乘,沦入济水,甚至延袤济南,堵塞漕运,实妨国计,一旦大河当真夺济入海,半个青兖都将沦为灾区,流民何止十万?卿身为青州刺史,本当担此重任,缘何竟言河不可治,莫非又是那套‘修政以应之,灾变自除’的空话?”
皇帝的质问已经颇为严厉了,李忠连忙跪下,稽首垂泪道:“臣乃青州人,何尝不愿河济分明,互不相侵,然臣亦是陛下僚属,不敢有私。不治河,可能如汉武时一般,祸害半州,但治河,却可能酿成更大祸患!”
李忠开始解释他这听上去颇为神奇的理论:“治河不亚于一场大仗,必由朝廷发动牛马万头,辎车千乘,民夫十万,从青州冀州中原,千里馈粮,赶赴河济之间。”
“一旦开始治理,则内外之费,吏卒之用,土石之材,人吃马嚼之奉,日费千金。”
“汉武时以中国盛世,使贤臣汲黯、郑当时主持堵塞决口,动用十数万人,却劳而无功,直到二十余年后才堵上决口,故知治河非旬日之功,陛下对大河开战,确实豪气,但这一战,恐怕要持续数年,十年!如同在人身上开一创口,血流不止,国力将为之耗费,于陛下伐吴灭蜀一统事业不利啊!”
现在也一样,拖了二十年后,黄河改道已是定局,绝非简单堵个决口那么简单。
第五伦陷入了思索:“卿的意思是……”
“大河要治,但不能现在治。”李忠给出了自己的提议:“陛下,近十年内,还是专注于一统,且再苦一苦河济百姓罢!”
“卿确实是大魏忠臣。”第五伦这评价意味深长,李忠李忠,他忠于的是皇帝,而非百姓。
“但不行。”
第五伦挥动宽袖,斩钉截铁:“治河之事,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让百姓多等一年都不行。”
“自王莽不顾河决魏郡以来,大河肆虐三州长达二十年,上百万人沦为流民,更多人则滞留当地,苦苦挣扎,其苦盼河患结束,犹如久旱盼甘霖也。”
“岂有人将渴死,眼看天阴将雨,雨师却曰:‘姑且待之,三日后必雨’?”
第五伦很清楚,在治黄河上投入多少资源,征发多少人力,修几年能修好,这是能力问题。
但治与不治,却是态度问题!
青兖才刚刚归附,对他没什么向心力,第五伦必须表现出与新莽截然不同的一面,来获取各个阶级的支持,而治河,不夸张地说,要真能拨其乱而反其正,扭转汉、新两代的水患,第五伦的王朝,能获得黄河下游上千万人的支持!
见第五伦如此,李忠又提出了第二点。
“陛下虽有救民之心,诏令是一回事,底下如何执行是一回事,为应付工期,酷吏或将效法新莽时拉丁暴政,数万十万人聚集,衣食不甘,寒暑交加,只怕疾病致死者无数,更勿论闾左暴徒由此聚集,若处理不当,恐将酿出陈胜吴广篝火狐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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