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沉吟片刻后,却道:“事已至此,岑彭难歼,若执意围困,我军兵力不过七万,反容易被他与第五伦里应外合。不必拦了,令王常、贾复部且战且退,冯异右部为其掩护。”
今夜袭营失败,意味着刘秀失去了一次在长坂击败第五伦、岑彭的机会,机不再来啊。
他又看了一眼那“火箭”,刘秀倒不是被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吓住了,但连续作战的士卒需要休息,吃顿饱饭,为接下来最残酷的决战做准备。
“三军渡当阳河,退往当阳县城整军!”
……
刘秀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退路。
竟陵的舟师是水上的后路,而当阳县城,则是陆上的,往南一百五十里,就到江陵。
镇守当阳县城的人,是“扬武将军”马成,作为最早从龙的颍川众人之一,马成早年风头不显,数年前,他作为副将,随邓禹讨平交州,甚至南下到交趾郡。
也是在那炎热的绝域,马成染上了当地人咀嚼槟榔的习惯,如今奉命带着数千交州兵北上助阵,马成嘴里仍随时鼓着,对人微笑时,还会露出淡红色的牙齿——这都是槟榔汁液和蛤灰所致。
“里有汁,清如水,味美如蜜,交州骆人称之为‘洗瘴丹’,可防瘴气。”马成曾如此对刘秀描述过槟榔的美味,但刘秀和群臣只尝出了苦涩,实在爱不起来。
除了槟榔外,马成还在收编骆人的时候,为汉军引入了一个全新的兵种:象兵。
当阳县中就有十五头大象,这些庞然巨物及数十名骑手都来自交州——虽然江东、荆南大象也不少,但有本事驯化大象为人所用的,只有交州人。马成希望,这些象兵,能够在江汉战场上创造奇效。
然而象兵毕竟笨重,而赤足的交州骆兵,面对呼啸而过的骑兵也无可奈何,继竟陵被烧后,耿伯昭的骑兵袭击华容后,转而向西,出没于当阳、江陵之间,马成阻止不能。
“臣有罪!”为此,当刘秀撤至当阳县时,马成也不嚼槟榔了,惭愧地向皇帝请罪,但仍力请道:“臣愿南下肃清沿途,使陛下安然退往江陵。”
“勿要再想不战而退了。”刘秀却摇头,行军途中的部队最脆弱,若南下时受小耿袭扰,再被后方第五伦追上,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刘秀不打算直接遁逃,而选择在当阳县整军备战:他宁可将胸膛对准敌人,也不愿挨了来自身后的刀剑。
随着岑彭脱困,与第五伦合兵一处,来自蓝口聚的部队也陆续抵达,刘秀南撤后第三天,连万脩也将三万后军来到长坂,并奉上了傅俊的人头……
第五伦没有继续等待尚在南阳、襄阳等地其余部队来到,反而主动南侵二十里,占据汉军旧垒,与刘秀夹当阳河对峙。
是夜,第五伦又派窦固渡过浅小的河流来见刘秀,重申了那一日的战书,甚至还责怪刘秀“不讲武德,偷袭”。
“前日约定决战,入夜竟有兵将袭营,为虎贲所败。然予知文叔为人,此必部将轻率为之,与君无关,予言而有信,战书既下,便重如九鼎!仍望早日会战。”
这让刘秀颇感诧异,不像是他认识的第五伦。
刘秀算了比帐,岑彭部损失太大,需要休整暂时不能参加战斗,第五伦麾下,至多十万之众,与汉军相比,尚无绝对优势。
“换了以往,第五伦定会设法拖住朕,却又不战,待其所为‘八十万大军’毕至,这才从容合围。”
是什么让第五伦舍弃必胜之法,而轻易冒进呢?
连冯异都觉得有问题,只道:“第五伯鱼要么是持必胜之心,要么便是过于骄横狂妄。”
“朕宁可第五伦持甲兵之利、火箭之术、骑兵之良,故而小觑汉军。”
是看,他们这边,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刘秀忽然笑了,他恍然想起兄长刘伯升,他在渭北时,也像今日一般,明知劣势,却没了退路,只能一战吧?
过去刘秀其实心中暗责兄长:为何一定要钻牛角尖,非要在关中与第五伦死磕?无论是撤往汉中以图巴蜀,还是东进谋取河洛,都比一头撞死好啊!
但今日,刘秀算是明白了。
因为,对上第五伦这样的敌人,退,只会一败再败!
也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不多时,在当阳桥北安营扎寨的第五伦,收到了刘秀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尔要战,便战!”
第688章 这谁顶得住啊
战场在县城以北、当阳河以南二十余里阔地上,这里过去是良田美宅,如今却荒废犹如鬼墟,划过土地的不再是铁犁,而是铁蹄与兵戈。
当阳河较为浅小,最深处才没过人大腿,魏军又在上游以土囊堵截河流,导致水面干涸至小腿位置,刘秀失去了半渡而击的机会,只迫近河流列阵,以压缩魏军布置空间。
刘秀在开战前对心腹大将冯异授计:“就算魏军堵塞当阳河,但战场左、中两处滩涂颇为泥泞,又有沼泽水田,此乃骑兵陷地,故而魏军骑兵必从右方绕道突我,公孙为我右翼,正当敌骑锋芒!可有信心?”
冯异毫不犹豫:“臣麾下两万余人,皆乃荆楚勇士奇才剑客,力扼虎,射命中,敌骑敢来掠阵,必使其败退。”
并非是冯异自大,荆楚勇士,确实是自汉以来以步克骑的利器。
最著名的战例便是李陵,汉武帝晚年时,李陵带着从荆楚地区招募的五千士卒,径万里度沙漠,深入匈奴腹地,遭遇单于主力,李陵及五千步卒力敌十倍于己的匈奴骑兵,尚能且战且退,虽然最终败了,但杀伤相当,若非无人接应、箭矢用尽,说不定还能创造奇迹杀回边塞。
眼下冯异手中的荆楚士卒多达两万,而魏军骑兵至多八九千骑,冯异有把握为刘秀遮蔽侧翼,甚至希望能反推过去,创造战机……
作为右翼副手,刘隆曾在陇右凉州居住多年,又和魏国骑兵交过手,他给冯异提议道:“大将军,魏骑多有马蹄铁,木蒺藜只怕无效,还是多设距马鹿角为妥。”
冯异从善如流,又充分吸收前汉经验,效仿漠北之战时大将军卫青环车为营大败匈奴的战法,以武刚车构成面向东方的环形阵地,做足了准备。
太阳高升之际,魏军也越过当阳河,进入预定的战场,其人数浩浩汤汤,旌旗遮天蔽日,戈矛犹如移动的森林,鼓点号角震天,让人见之闻之莫不心悸。
荆州兵是最镇定的,他们和魏军交手次数太多了,又由冯异统御多年,家中在荆南多有壤土,与大汉一荣俱荣,有保家卫国的决心,冯异指挥起他们来,就像使用手臂一般灵活。
一如刘秀所料,魏军阵列后,开始若隐若现一些移动的“影子”。那是魏国骑兵,他们正在不断向右方横向移动,寻找合适的地点进行突击!
眼看魏骑从极右方络绎渡过当阳河,开始在万余步卒策应下,逼近荆州兵阵地,冯异一面令正面方阵同魏军徒卒交战对垒,同时调整了武刚车方向:
“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
不论是襄阳之战,还是郢城之役,岑彭麾下的骑兵并未给冯异造成太大麻烦。淮北战场那边,盖延及渔阳突骑还送了一波,所以在汉军诸将心中,并不认为魏骑不可战胜。
可惜,刻舟求剑,势必付出代价,今日真正直面魏骑时,冯异才惊觉,迎面而来的,是一群怎样的“怪物”!
放眼望去,对魏骑的第一印象,便是“人马皆甲”。
具装铠虽然出现很早,但一来打制耗费重金,二来是普通马匹难以承担重量,所以汉朝时,只有朝中越骑、胡骑、长水等校才装备。新莽末年天下大乱后,各地割据武装陆续组建了一些具装甲骑,最著名的便是陇右良家子骑,豪强子弟自带干粮、徒附和甲胄,但陇右军中,也不过区区三四百具,在隗氏和第五伦周原决战时,就葬送得差不多了。
然而今日踏着碎步逼近的甲骑,绝非陇右良家子骑的复制,而是大大加强!
前排千骑之众,属于马援派来的“西凉铁骑”,同样出身陇右河西,骑士们仿佛被罩在铁桶里,甚至还戴铁幕面,手持长马槊,身下挂着铁钝器。
而他们的战马,防护也远超前代,除了当胸等部件外,还增加了面簾(lián),用甲片编缀成一个整体,面簾上开孔眼,只露出战马的双耳、双眼还有鼻孔,艳阳下闪着粼粼反光。
旗甲一色,整齐划一,甚至连马腿迈步的速度也差不多,西凉铁骑仿佛一座移动的铁山,光是缓缓行进,就给敌人极大的压迫感!
但最先动作的,却不是这些铁罐头,而是游弋在他们左右的轻骑兵。马匹并未具装,骑士也只着皮甲,头戴小帽,利用其灵活轻便,不断对荆州兵的突出、空隙部分进行袭扰,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没,来如天坠,去如雷逝,正是并州兵骑娴熟的“鸦兵撒星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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