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纲五常,讲的是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应该互相遵守道义。而非是说,君为臣纲,臣就要愚忠其君;也不是说,父为子纲,子就要愚孝其父;更不是说,夫为妻纲,妻就要盲从其夫。”
“我且问阁下,有一夫妻。妻子贤良淑德,没有半点错误。丈夫却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祖业,还对妻子动辄打骂。夫者,扶也,这样的丈夫,扶持过妻子吗?妻子还该顺从他吗?”
那人摇头道:“自是不该。”
朱铭说:“妇有妇德,夫也有夫德。夫不守其德,便是纲纪坏了,夫为妻纲也不要再谈。妻子应该规劝,如果屡劝不改,索性和离算了,离婚了再嫁个好丈夫!”
“小先生讲得好!”
却是个大妈扯开嗓子吼叫,她手臂还挎着个篮子,估计是来这边购物的。
现场听讲的,还有不少妇人,都觉得朱铭说得有道理。
首倡三纲六纪的班固,在分开阐述三纲时,已经用了五常来解释。
后来朱熹把三纲五常合在一起,也说得明明白白。君臣、父子、夫妻的责任,都是双向协调的,不能抛开义务只谈权力。
偏偏世人只论三纲,刻意忽视甚至曲解五常,只强调上下尊卑关系,却不讲为君、为父、为夫的责任。
朱铭又对那些年轻士子说:“班固言,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做父亲的,自己没有规矩,自己不讲法度,他们说的大道理,难道做儿子的该听吗?”
年轻人多少都有逆反心理,对朱铭这些话感同身受。
但又不敢直接喊出来,于是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用笑声来表达他们的认可。
皇帝不群臣子,臣子该怎样做?
这句话,朱铭没有讲,反正道理摆在那里。
朱铭继续说道:“‘我本’、‘方矩’之论,就是以己身为直尺,去把家国天下画得更方。夫失其纲,该当归正。父失其纲,该当提醒。君失其纲,该当劝谏。”
又有人问:“夫失其纲,妻子可以离婚再嫁。父失其纲,难道还能重新认一个父亲?”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
朱铭正色道:“父失其纲,如果不能劝其改正,做儿子的,就当时时为父亲查漏补缺。可如果这位父亲祸国殃民,做儿子的应当划清界限,甚至断绝父子关系。否则的话,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不成?”
当即有人反对:“窃负而逃,何解也?”(孟子说,如果皋陶是大法官,舜的父亲杀人犯法。舜应该先让大法官抓人,这是公义。舜再自己带着父亲逃跑,这是孝道。同时,舜还必须放弃王位。)
朱铭回答说:“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左传》记载,石碏的儿子谋反,石碏将儿子诱杀,这属于大义灭亲。)
“亲亲相隐何在?”又有人问。
朱铭说:“儒家讲仁义,大义为先。亲亲可以相隐,却必须符合大义。窃负而逃的典故,不是让舜背起父亲就逃。而是要先命令皋陶抓捕舜父,舜还要放弃王位,这样才能去尽孝。如果舜不放弃王位,不让皋陶抓人,那舜就失了大义,此无义之愚孝也。”
这个解释,足以服人。
侯宣听了一阵,忍不住拍手喝彩,解开了他关于忠孝的疑惑。
父子之间,可以大义灭亲。
那么君臣之间,是否可以大义灭君呢?
朱铭当然不敢讲,也用不着讲,因为孟子已经给出了答案——诛一夫纣,未闻弑君。
独夫可以诛杀,算不得弑君!
朱铭讲了一阵,便去摆摊卖货,换陈渊过来讲学。
陈渊的风格又不同,他没朱铭那么激进,各种道理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春风。
侯宣来自山东,从唐代到宋代,山东士子都被称为“鄙儒”。他们很少去考进士科,而是疯狂卷明经,死记硬背儒家经典。李白甚至专门写诗,说山东读书人只会讲经,正经做事全部抓瞎,还是滚回山东种田算了。
侯宣这个山东人,不属于任何一派,此刻听得起劲,却想加入“道用派”。
至于父亲的叮嘱,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傍晚收摊,返回客栈。
诸多士子也收起摊位,扛着小商品散去。
有同路之人,围在陈渊和朱铭身边,叽叽喳喳兴奋谈论着。
朱铭其实也在疯狂恶补知识,在洋州书院时大量阅读经典,也在大明村请教陈渊一些关键问题。
比如今天所讲的“大义灭亲”,就是陈渊给出来的,朱铭只知道成语,并不清楚其词源。
“在下陈东,字少阳,见过默庵先生,见过成功兄!”一个太学生冲过来,朝着他们作揖行礼。
陈渊微笑回礼,朱铭却在回礼时,忍不住多看此人两眼。
眼前这位太学生,领导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学生运动,“六贼”的概念也出自陈东之手。
可惜,后来因为阻止赵构去金陵,请求赵构还都开封,被赵九下令给杀了。
陈东问道:“两位可否专为太学生讲一场?蔡河两岸人太多,很多时候挤不进去,也听不清楚。”
陈渊表示遗憾:“太学不允许外人宣讲。”
陈东说道:“可在城外讲,在下把太学生带过去,至少能有数百人。”
“可以。”陈渊点头。
侯宣也过去自报姓名,但城门即将关闭,而朱铭又住在城外,只能隔日再来交流。
他骑马回到家中,兴奋道:“父亲,陈先生是真大儒,那朱成功也通晓经义,二者皆为国之栋梁。”
“吾已知。”侯蒙语气平淡。
他已经对时局彻底失望,只想着自保,顺便做点小事。少年时代那个山东游侠,早就一去不返,只剩下沉沉暮气。
刘逵倒了,张商英倒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
宋徽宗性格多变,想一出是一出。在奸党的疯狂诋毁下,侯蒙顶多还能撑一两年。
用他制衡蔡京不假,可这样的人选太多,在宋徽宗眼里属于消耗品。
只有蔡京,是不可或缺的,谁让人家精通捞钱之术?
第143章 繁华东京的另一面
明天就元宵了,没法再摆摊,也没法再讲学。
因为各处街道的空位,都被商贾们租下来,他们要在元宵节期间做生意。
越靠近旧城,花灯规模就越大,个别地方,提前半个月便开始扎灯。
正好侯宣、陈东等人来访,朱铭便带着白胜、石彪,相约李含章、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等士子进城游玩。
侯宣在东京住了好几年,他来做向导进行讲解。
北宋的东京,分为新城(外城)、旧城(内城)、皇城三部分。
像国子监、太学、武学,还有士子们摆摊的地方,都在外城的最南端。
众人经南熏门入城,刚进去就看到大工地。
侯宣指着工地说:“这一大片,正在兴修道观,以前皆为民居。”
朱铭问道:“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被迁去哪里了?”
侯宣说:“不清楚,反正肯定出城了,或许被安置在城外某地。”
朱铭又问:“让百姓搬走,朝廷给钱了吗?”
侯宣说:“按理是要给钱的,但能否发到百姓手里,这个谁也不知道。”
继续前行,东边是熟药惠民南局,也即宋代的平价公立医院。
这起源于王安石的市易法,规定熟药(中成药和药酒)必须由政府专卖,民间不得私人制作和销售。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官方药店,继而发展演变为公立医院。
侯宣指着西边说:“从这条街道过去,有一家清风楼酒店。南方的旅人抵达东京,进城第一家客店便是清风楼。南北两楼对峙,每楼四层,外观气派,内里清雅。外地来客,多以下榻清风楼为荣。其楼高大成荫,巷中有穿堂风,城内百姓,夏日多至清风楼下纳凉。”
朱铭读过《东京梦华录》,一个个纸上的名字,不断出现在眼前,就如做梦般感觉不真实。
公立医院的街对面,此时开着几家书店。
书店老板们愁眉不展,朱铭骑马过去询问,得知这里也要拆迁了。
朝廷勒令四月前全部搬走,这一片区域要赏赐给刘婉容。
刘婉容是宋徽宗的新宠,已经怀胎三月,也即后来的刘皇后。她一吹枕头风,几家书店便倒霉,皇帝把这里赐给她娘家建宅子。
在宋徽宗看来,拆迁赐宅很正常。自己如今最宠爱的女人,父亲竟是个酒馆伙计,还在租住别人家的房子,说出去多丢皇室的颜面啊。
陈东愤懑道:“太学生买笔墨纸砚,皆在此处,拆掉之后,还不晓得要去哪里购文具。”
朱铭莞尔道:“南城外也有书铺,多走一刻钟而已。”
继续前行,侯宣指着西边说:“这是蔡京党羽邓洵武的宅子,刚刚建成半年,强行迁走店铺两家、民居二十余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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