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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剧作家,魏泰推荐了一个小老头儿。
“老朽拜见大元帅!”
此人叫做张居厚,仁宗朝三次拜相的张士逊,正是张居厚的叔祖。
论辈分,张居厚还是陈与义的远房舅舅。
张士逊做宰相积累了大量钱财,但早就搬去东京定居。长子是个清官,次子是个宅男。特别是次子,三十年不去做官,就宅在家里练书法,被宋神宗评价为本朝草书第一。
张家祖宅在老河口,家产由张居厚的祖父继承。
张居厚的父亲是庶子,分家时没拿到多少,带着妻儿移居襄阳,买了几个店铺做生意。
也算小富之家。
张居厚的兄长做官去了,他自己死活考不上进士,留在襄阳打理家产,而且特别喜欢听戏,渐渐开始自己创作。
“老先生可有把剧作带来?”朱铭问道。
“回禀大元帅,全部带来了。”张居厚连忙捧上一摞剧本。
“且稍待。”
朱铭让这老头儿坐下等着,亲自阅读那些剧本。
只细看一个剧本,剩下的粗略翻阅。
全改编自历史故事,内容比较正经,宣扬忠孝思想,也偶有讽刺现实的。这老先生的剧本,之所以在襄阳受欢迎,除了唱段写得好,还加入大量俚语和笑料,可称得上是雅俗共赏。
“写得极好。”朱铭点评道。
张居厚一直都想求官,可惜除了创作剧本,他也没有别的本事。
估计是以为朱铭喜欢听戏,张居厚连忙说:“老朽家中养着一些优伶,大元帅若是喜欢听戏,不妨选几个到府上候用。”
宋代的杂剧,属于唐代歌舞剧和参军戏的融合。
参军戏类似古代小品,跟歌舞剧融合之后,奠定中国古代戏曲的基本形式。即有歌有舞,有唱词有念白,后世戏曲都是宋元杂剧的子孙。
朱铭问道:“可否把杂剧写得市井一些?”
张居厚说:“老朽的杂剧,已经写得很市井了,所以襄阳百姓都喜欢看。”
朱铭摇头:“我欲让将士们看戏,既为军中娱乐,又可聚拢军心。还要教导将士知道忠义,教导将士们善待百姓。你可以理解为,杂剧要展现赵宋皇室昏聩无能,天下百姓都苦不堪言。我举义旗,便是要带着军民过好日子。军民是一体的,士卒来自民间,百姓过得不好,士卒就过得不好。士卒过得不好,百姓也要受兵戈之难。这些士卒,大部分来自乡下,杂剧要写得贴近农民。”
张居厚张张嘴巴,欲言又止,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整理措辞之后,张居厚说:“大元帅,老朽从小生活在襄阳城中,即便出城也是游山玩水。对城中市井小民,老朽倒还熟悉得很,可却不知道农民与农事。骤然为农民出身的士卒写杂戏,恐怕难以下笔,写出来他们也不喜看。”
朱铭问道:“老先生今年贵庚?”
张居厚回答:“五十有二。”
“身体可还健朗?”朱铭又问。
张居厚说:“还过得去,能吃能睡,能走能唱。”
朱铭说道:“那就请老先生去军中走访,采风记录士卒的生活与遭遇。先写两部杂剧,一是汉中起兵,二是流民垦荒。要体现官府无道,百姓困苦,起兵造反是顺应民意。还要体现在我父子治下,百姓生活得更好。最好还能有一些情爱,因为官府盘剥,有情人难成眷属,就是生离死别那种。”
“让老朽去军营跟士卒打交道?”张居厚觉得这差事很困难。
朱铭利诱道:“我会在大元帅府,专门设一官职,掌管军中娱事。正五品!”
正五品?
张居厚明白朱铭是啥意思,只要自己把事情办好,这个职务就是他的。
“大元帅托付重任,老朽不敢推辞,必鞠躬尽瘁!”张居厚连忙起身作揖领命。
这老头儿冒着风雪坐船北上去垦荒区,不但走访军营,还去跟垦荒流民接触。
流民提供的素材最多,生离死别的故事,根本不需要张居厚编造,每家每户都被官府逼得死过人。
“你在家乡可有意中人?”张居厚问一个京西北路来的农民。
农民陷入回忆,甜蜜和痛苦交杂:“俺十四岁的时候,跟村里的杜二娘定了亲。二娘比俺岁数小些,定亲时才十一岁。定亲以后,她看着俺就脸红,还给俺秀了个荷包……”
这农民拿出荷包,已经破旧不堪:“二娘总是喊,四哥,四哥。说四哥力气真大,挑得起好重的担子。说四哥翻土麻利,种麦子比别家更快。她说四哥……呜呜呜呜……”
讲着讲着,这农民开始声音凝噎,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张居厚听得也有些感伤,等农民哭泣一阵,问道:“杜二娘怎的了?”
“官府方田,说是蔡公相下的命令,”农民抹着眼泪说,“二娘家里有几亩薄田,不知咋就变成六十几亩,官府还把她家变成三等户。一年四季,不是这个税,就是那个税,六十几亩田的赋税,哪里交得起?她爹先把田产卖了,给地主家做佃户。可欠的赋税还是给不起,被官差逼得卖女儿……”
“唉!”张居厚一声叹息。
农民却还在继续讲:“又过了四年,二娘回家了,一路讨饭爬回来的。她的腿被主家恶妇给打瘸了,又害了重病,主家不给买药,丢在巷子里让她赶紧走。俺已经另娶了妻,见二娘可怜,就偷偷拿吃的去看望她。老天爷保佑,二娘的病好了,她爹把她嫁给邻村的老鳏夫。那老鳏夫对二娘很好,可积攒的钱财,都用来娶妻,日子过得艰难。又遇到大旱,老鳏夫带着二娘逃荒……”
“俺当时也在逃荒,半路跟二娘遇到。她大着肚子躺在路边上,瘦得跟柴禾一样,两条野狗还在啃她……就那样啃她,一只手已经啃完了,脖子也啃没了半个……俺拿起棍子去打狗……俺……俺是她的四哥……哇呜呜呜……”
农民无法继续往下说,哭得撕心裂肺。
张居厚默默坐着,等农民哭完再问。
这种故事,他近几天听了太多,整个人的三观都在重塑。
以前的张居厚,并不太关心农民,只单纯觉得他们辛苦,同时又愚昧无知。
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个鲜活有感情的人,以及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
第437章 吴乞买的决定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
张居厚就连春节,都是在垦荒区过的,他想知道底层百姓怎样过年。
农民却对他说,现在才叫过年,以前都是闯年关。
因为自耕农交不起重税,又或者佃户交不起租子,就必须向地主借高利贷。每年除夕将近,地主必然派人来催债,即便明知借贷人还不起,也要象征性来逼迫一下,以此提醒农民牢记债主的恩德。
杨白劳和白毛女的遭遇,真实世界并不经常发生,因为地主很少把农民往死里逼。
除非,地主盯上了农民的土地,又或者盯上了农民的女儿。这样才会疯狂催债,逼迫农民交出某种东西。
正常情况下,地主老爷还是很“厚道”的。
就在张居厚创作剧本之时,宋徽宗也颁布了一条政令:赦免两河、京西流民中的贼寇,归乡种地的流民和反贼,皆可免除一年赋税。
不得不说,蔡攸干了件人事儿。
太监李彦的西城所,也予以政策配合,反正刚刚回乡的流民也压榨不出来什么油水。给归乡流民免税一年,让他们好生种地,明年又可以盘剥了。
继而,蔡攸再次推行善政,撤销全国各地的常平司,不再让常平司搜刮百姓。
接着,恢复中枢三省的旧制度,让朝廷能够正常运转起来。
这两个操作,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如果换在十年前施行,或许蔡攸还真能取得一些效果。
然而现在实行,等于自取灭亡,只能起到反效果。
常平司是地方三大机构之一,骤然取消,那么多官员如何安置?
而且,常平司因为油水充足,官员全都是有背景的。突然把他们的衙门取消了,这些人必然争抢其他要职,将少数还能做事的官员也排挤掉。
至于被宋徽宗搞得运作失调的三省,蔡攸突然就要让三省来重新主政,那么获得权力的三省官员,第一反应就不是为朝廷做正事,而是怎么在部门内部争权,部门与部门之间也疯狂争权!
中枢变得更混乱了,三省官员纷纷拍蔡攸马屁,希望自己能够获得更多实权。
蔡攸做出这些善政,是因为糟糕的局势,让他明显扛不住了,迫切想要恢复中央和地方秩序。
但好心办坏事儿,同样的政策,在不同情况实施,取得的效果刚好相反。
宋徽宗也扛不住了,所以才答应还政于三省。
甚至还打算恢复元丰旧法,彻底宣告自己“改革”失败——宋徽宗这些年搞的幺蛾子,全都打着变法的幌子,而且高举王安石的大旗,把王安石的名声都搞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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