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稳下身子,就见前面的王风双肩都在发抖,下意识的越过他肩膀,一个身披白毛绒领大氅的男人站在对面,嘴角还挂着鲜血,原本还在说话的三人,齐齐闭上嘴,迈出去的脚,几乎本能的收回来,挤出干笑。
“这位壮士……你是不是受伤了?受伤就一定要去看大夫,可惜我四个只是书生,不会看伤,那个……嗯……我们先走一步!”
“告辞告辞!”
三人拱了拱手,说完拉着前面的兄长王风就往后面退,然而,对面那人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书生肩头,沾染血迹的胡须里,双唇咧开,挤出虚弱的声音。
“你们四个带本王去河州……慢了,就吃了你们。”
那边四个书生吓得脸无血色,听到要吃他们,“哇啊!”尖叫一声,抱做一团拥挤在一起。
“这位大王,我们四个长途跋涉回去长安,途中饿的黄皮骨瘦,不够你塞牙缝的,要不,你另外再找一个?”
“是啊是啊。”
“要不先让我们回长安,养胖一点再过来……”
“是啊是啊!”
一旁,向来正直的王风,将背上的书架呯的放去地面,目光严肃的扫过身后三位兄弟,呵斥:“我等读书之人,手捧圣贤字,口出圣贤言,岂能面对邪魔,扰乱心境!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到三人低下脸,王风转过身,咂了咂嘴,朝对面白狼绒大氅的身影拱起手。
“唔……在下已训斥过他们了,不知这位壮士何时启程?!”
公孙獠捂着胸口,盯着面前四个书生,紧咬的牙缝里挤出嘶哑的话语。
“立刻。”
他能感受到自己元魂仍旧在动荡,之前驾起妖风,却让伤势变得更加重了,想要一路飞过去,怕是不成的。
幸好遇上这四个人,应该还是能赶上的。
不久,四个面黄肌瘦的书生,寻来木棍树枝,花了两个时辰,慢慢吞吞搭了一个简易的轿子,让那妖坐在上面,四人各撑了前后长棍一端,在王风的吆喝声里,吃力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下山坡,忍着肩膀的疼痛,仓惶向南。
……
天光西斜,一连两日的绵绵春雨停下了下来。
潮湿的地面,蛤蟆道人光着上身,推着一块圆滚滚的石头靠去高高矗立的石碑下,转了个身靠上去,耷拉着舌头,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周围俱都做完手中活计的陆盼、道人等八人,围坐在四周,安静的看着石碑下来回走动的身影,挥舞着笔墨。
青墨沿着清洗过的石碑勾勒出线条,蜿蜒或笔直拉伸,画出房顶屋檐,下方一条宽敞的街道横跨过砖石之间的裂缝。
陆良生脚下一蹬,身子窜上半空,手中笔尖压着石碑向上游走,拉出这条长街的同时,握笔的手臂飞快挥舞,勾出市井繁荣,老树立在井旁。
随着画完,陆良生将毛笔一抛,半空嘭的化作一团黑影,木栖幽飘然落去地面,仰头望去半空的书生招来月胧剑,身形降下地面的同时,剑尖随着青墨描出的市井,沿着画的线条,啪啦啦的劈砍削挑,石屑、粉末四处乱飞。
啪!陆良生稳稳站会地上,插剑归鞘,伸手往一侧隔空一抓,原本正拧开水袋的道人,仰头喝了一空,袋子唰的飞进书生掌中,往嘴里灌了一口,喷去石碑。
霎时。
石碑上的浮雕像是动了起来,酒肆的旗幡风里微微抚动,街边的小摊,揭开的蒸笼里,热气升腾。
更远的街道,车辕过去,传来木轮的声响。
高高的石碑四面,俱都有这样连贯并不重复的浮雕刻画,此刻都像是活了过来,可惜上面并无一道人影走动,空荡荡的显得诡秘。
“剩最后一步了。”
陆良生望着这座十丈高的石碑,原本混乱的心绪终于有了安宁,石碑的用材都是这处镇子的断砖石头,亲手打磨砌上去的,借这种媒介,重新给枉死的阴魂一个家园。
他放下水袋,朝四周林野阴影中延伸开去的憧憧人影躬身拱手。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替师父前来赎罪,当年一事,我师父有罪……”
靠在一侧的蛤蟆道人撇了瞥嘴,倾了倾身子想要站起来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重新坐下。
陆良生没有在意师父的举动,从书架、道人口袋里找出可以用来的祭品放去石碑前,点燃几张符纸烧成灰烬。
“……可师父终究是师父,作为弟子,自然不愿看到他丢了性命,可这罪总是要还的,一百年了,今日陆良生过来,尽力为你们做一些事,不期你们能原谅,但求能让你们重新一个栖身之所,不用在外面做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燃尽的灰烬飘着徐徐青烟,陆良生摊掌,指头掐出法决,朝远方林野一牵,数以百计的阴魂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阴风飞入霞光,顺着这道法力引去方形石碑,钻入浮雕刻画之中。
原本空荡荡的街头,出现一个个人的身形,蒸汽腾腾的摊位有了小贩拿起了木勺,酒肆的门口人影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走了进去,敞开的窗棂,能见伙计拉下肩头的抹布笑脸迎上,柜台之后,胖乎乎的掌柜笑眯眯的算着账簿。
相邻的街道,无人的马车,有了车夫挥起鞭子,勒紧了缰绳,三三两两的孩子追逐嬉戏从马匹前跑过去,惹得车中人撩开帘子喝骂,上方的楼阁,半开的窗棂待嫁出阁的少女坐在铜镜前,涂抹胭脂,身旁的母亲面目慈祥,替她插上玉珠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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