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升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他的手紧紧握着,指骨因太用力而发白,手也在颤抖。
阮氏看他那扭曲的神态,始信佛家人说的一个意思,最难受的、并非愤怒与仇恨,而是内疚。前者的错误在于别人,而后者的罪在于自己。
她已不知该怎么安慰柳升,恐怕说几句确实没有用。她怔怔道:“我不该让柳将军提到伤心事。”
柳升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确实不该说这些不相干的事。平素我并不愿意提起,一想起来、便会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不该再活在世上;只有完全不想,才会好受点。今晚不知怎么了,罢了。”
阮氏留意到,柳升之前谈起往事,着重说的是他的母亲。
这时柳升好似在调整着情绪,想中止这个话题,神色也渐渐恢复了。阮氏却终于忍不住说道:“令堂对柳将军的恩情,应该额外深重罢?”
柳升又看了阮氏一眼,他沉默了片刻,语气也平和了一些:“先父是个卫所百户,很早就去世了。我娘独自把我拉扯大,确实不容易,日子过得很艰难。她也说过,若非为了养育我,也不会受那么多欺辱,吃那么苦头。”
他回忆了一会儿,接着说:“她老人家对我真的很好。记得我刚被准许袭任百户时,到了一个屯堡值守;她怕我吃不好,便带了一只自家养的母鸡来探视。那只鸡是切好了、洗干净的,拾掇得非常细心。”
阮氏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酸。或许因为结局已经先说了,才会让平淡的事也莫名伤感。
柳升喃喃道:“每次我在军中有一点功绩,她便非常高兴。可是我终于有了出息,还没来得及回报恩情,却反把她害死了。我亏欠了娘太多,确实罪孽深重。”
阮氏一阵难受,一不留神竟然掉下几滴眼泪了,她急忙拿出手帕,避过脸去揩干眼泪。
柳升回过神,人便站起来,叹了一气道:“今夜我为何要说那么多呢?我这便到门口叫人,把阮夫人护送回去。”
“柳将军……”阮氏唤住了他。
柳升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的脸。
阮氏大胆地与他对视,问道:“恩重如山,却也是愧疚,柳将军若能自己选,你还想要吗?”
一句话竟然把柳升给问住了,他愣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阮氏听完了柳升的事,她作为外人、心里觉得:那些恩情对于柳升,其实有罪恶感。她这才不禁有此一问。
过了好一会儿,柳升用很低沉的声音、悄悄说道:“恩重如山没得选,愧疚与否本来有选的机会,可惜我却选错了。人不该只想着趋利避害。”
……柳升没有动阮氏一个指头,他果然叫来了部下,让他们把阮氏送还住处,并下令不得再为难阮荐的家眷。
明军将士用一辆马车送阮氏,随行还有几个披坚执锐的军士。清化的街巷黑漆漆的,百姓人家晚上仍不敢出门。一路上十分沉寂。
随行的汉人军士都很沉默,确实与安南人的习惯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安南国的天气,阮氏见到的“大越”军士卒,都比较活泼,爱说话、小动作很多;而这些北方来的人,做事按部就班,很能忍耐的样子。今天见的那个柳将军,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阮氏很快回到了阮荐的姐夫家里。满屋子的人都还没歇息,这时正是一团乱,阮荐的母亲又哭又气,一边给人赔罪、说是连累了亲戚,一边又问阮氏被怎么对待了。
阮氏好生生的,便说起柳升没有欺负她,可老夫人等都不太相信。阮氏辩解,让老夫人等瞧她的衣裳头发都很整洁。但老夫人说她洗过澡,收拾好了才回来的。
当时明军放走了阮荐一家,来了个武将却独独叫阮氏留下。他们命令阮氏先沐浴更衣,再去见柳将军;而并非“完事”之后才洗的澡。
可是阮氏又能怎么让老夫人相信,她简直是有口莫辩。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单独被人留在明军行辕内,任谁也会怀疑她的遭遇;她情知如此,却无计可施。
老夫人见她说不出话,又带着厌恶的表情告诫她:“你要是发现有了,一定堕掉!”
阮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急忙无力地辩解了一通、无非先前那些话。她非常烦躁,便婉言告退,回房去歇着了。
阮氏安静下来,呆在幽暗的房间里,甚么东西都看不太清楚了,却似乎更容易胡思乱想。
她满脑子都是柳升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柳升说的话、不是甚么让人高兴的事,但是却让阮氏的印信非常深,她一直在想着柳升的心思。
夜色已深,阮氏也不想再出房门,实在不愿去面对、家里那些人的质问。她便干脆上床睡觉。
半睡半醒之中,阮氏竟然还能想到柳升。那个高大英俊的上国将军、明国的贵族,在人前风光无比,受人敬畏,却把温柔的一面留给了她。他太可怜了,阮氏迷迷糊糊之中、竟把他拥入了怀中,正安慰他的伤痛。
等到阮氏醒来,她想起昨夜那些事,顿时忍不住唾骂了自己一声。接着又暗自庆幸,好在只是个梦。如果这样的心思被周遭的人知道了,不知会遭来多少唾骂。
屋子里已经亮了,阮氏发现自己睡过了头,便急忙爬起来,穿衣收拾。
她走出房门时,又遇到了老夫人。老夫人心事重重地问她:昨夜有几个人,才让你今早起得这么晚。阮氏听罢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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