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我们不免会为这样一个疑问而一惊:这朝代,这气象,竟由一个“叫花子”肇端吗?正是如此,千真万确。我们不必抬高朱元璋,把明代隽永的文化气息统统归功于他,但我们确实应该对这样一个出身赤贫的田家子,能明了文化的价值、大力弘文崇教,表示足够敬意。
草莽之雄朱元璋 草莽之雄朱元璋(7)
朱元璋在兴起及建国后,多次下求贤书。洪武元年九月的《求贤诏》说:“朕惟天下之广,非一人所能治,必得天下之贤共成之。向以干戈扰攘,疆宇彼此,致贤养民之道,未之深讲,虽赖一时辅佐,匡定大业,而怀材抱德之士,尚多隐于岩穴,岂政令靡常而人无所守欤?抑朕寡昧,事不师古而致然欤?不然贤大夫,幼学壮行,思欲尧舜君民者,岂固没没而已哉?今天下甫定,日与诸儒讲明治道,其敢不以古先哲王是期?岩穴之士,有能以贤辅政,我得以济民者,当不吾弃。”{23}
过去历史教科书解释朱元璋从农民起义首领变为皇帝的原因,有一种“变质说”。这其实很对,朱元璋的确是有些“变质”的,像《求贤诏》里体现出来的思想,就明显是“变质”。这一点,若跟许多不“变质”而一直保持其“本色”的农民起义首领加以对比,可看得更清楚。
明朝末年,有个工部员外郎叫赵士锦(常熟人,崇祯十年进士),亲历甲申之变。他在李自成攻进北京后被俘,羁系于刘宗敏营约二十日,脱身回到江南后把在羁押期间所见所闻写入《甲申纪事》,令人从细节上得以目睹李自成军在北京的作为。刘宗敏身为大将,进城后唯知敛财,日夜拷掠百官,勒其银两,“有完银多而反夹,完银少而反不夹者;有已完银而仍夹者,有不完银而终不受刑者,识者以为前世之报焉”。“自十八日起,每日金银酒器疋衣服辇载到刘宗敏所。予见其厅内段【缎】疋堆积如山,金银两处收贮,大牛车装载衣服高与屋齐。”刘宗敏的行径,李自成非不知也,但竟无力辖制。赵士锦记述说:
初七日,李自成至宗敏寓议事,见庭中三院,夹着几百人,有垂毙者,不忍听闻。问宗敏得银若干,宗敏以数对。自成曰:“天象不吉,宋军师言应省刑,此辈宜放之。”宗敏唯唯。每日早将已死者用竹筐抬出,每筐三两人,以绳束之,至是五六日矣。
朱元璋在洪武元年即下《求贤诏》,而李自成军甫入京城则唯以拷掠士大夫为能事。按“阶级斗争学说”的逻辑,朱元璋本该和刘宗敏一样“苦大仇深”,但他却搞什么礼贤下士,分明是向地主阶级投降———由此看来,朱元璋之“变质”的确变得厉害。
“变质”,变出了中国唯一的“家庭成分贫雇农”的皇帝。我们当然可以大力批判朱元璋的“变质”,但他也许会反过来质问:骂我“变质”?少来!古往今来但凡造反的主儿,谁不想“变质”?我无非做了别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如果朱元璋这么说,我看他讲的也是事实。秦始皇游会稽,车队驶过,项羽躲在人群里暗暗发狠:“彼可取而代也。”谁不想“变质”?陈友谅、张士诚想不想变?李自成、洪秀全想不想变?问题是怎么变,往哪儿变,以及变成什么样儿。像朱元璋那样,不单从“贼寇”变成“皇帝”,并稳稳当当享国三十一年,又把江山传了二百多年———这种“变质”的成果,应是大家梦寐以求的。非不愿,是不能也。它需要毅力,需要牺牲,也需要洗心革面。这苦功夫,说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事实证明也就朱元璋肯下功夫且做到了家———所以也只有他跳出了农民起义军的宿命之外,硬是扭转了某种“历史规律”。
泥腿子皇帝
朱元璋“变质”的话题,并不到此为止。以“流贼”、“草寇”,而破天荒地建立了一代王朝,这是朱元璋的“变质”之处。但从另一角度看,此人倒没有怎么“变质”。
野史有一些故事,说朱元璋忌提旧事,一听“秃”、“光”、“贼”这样的字眼抑或哪怕是同音字,就不高兴,就杀人。然而,也有记载显示,他并不讳言贫寒的出身和悲惨的少年经历。濠州祖陵竣工后,词臣奉撰《皇陵碑记》,朱元璋阅后很不满意,称“皆儒臣粉饰之文”,他揽镜自观,“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艰辛”,觉得以这种粉饰之文垂后,“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诫】”,决心亲自提笔,“特述艰难”,如实记述自己的出身、家境和遭遇,“俾世代见之”———这就是洪武十一年的《御制皇陵碑》。
草莽之雄朱元璋 草莽之雄朱元璋(8)
平常,他更不吝于以其身世和人生体验训导诸皇子,使他们勿忘家本。做吴王时,一日,朱元璋率世子朱标祭祀山川,仪式结束时他特地叫过朱标,指着身边将士们说:“人情,贵则必骄。”“今将士中夜而起,扈从至此,皆未食。汝可步归,庶【将近,差不多】谙劳逸,他日不致骄惰。”圜丘告成,朱元璋带着朱标前去视察,归途中,专门命随从引导世子绕道农家,观其居处饮食器用;俟其归,则召而诲之:现在,你知道农民有多么辛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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