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桑长得像俄国中年女人一样绯红滚壮，穿得全身上下色彩斑斓、金光闪闪，犹如五月的蝴蝶儿。她把丁曼殊安排在一个舒服的火车座里，瞥见丁曼殊右手的中指上套着一枚两克拉左右的蓝宝石戒指，便知道逮到一只鼓囊囊的钱袋了。她捻动一下响指，马上从明亮如镜的镶木地板上滑过来一个彬彬有礼、鞠躬如仪的男侍，托盘上放着一瓶伏特加。丁曼殊摇摇头。
妈妈桑用流利的上海话抱歉地说：“小姐，对不起，这里可以提供男人和女人，但是酒只有这一种，各种品牌的伏特加。”她流露出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那么来一杯柠檬茶吧！”丁曼殊深知千百年来俄国人最自豪的就是制造出这两件宝贝：伏特加和柠檬茶。
当柠檬茶送来的时候，丁曼殊随手将一块光洋压在男侍的托盘上当小费，妈妈桑的眼睛亮出惊讶的光芒。
“我想打听一个人，伊万诺夫斯基伯爵，医学博士。”
“哦，你说是老伯爵？有什么贵干吗？”
“女人总有女人不方便说的事。”丁曼殊硬着头皮装着遇人不淑的模样说。
“我明白了。他有时来，有时不来，听说巡捕房正在找他，你不妨等一等。”
“谢谢。”丁曼殊端起杯子喝茶。
妈妈桑丢下一句话：“我随时听从小姐的召唤。”然后知趣地走开了。她一走，大厅里满坑满谷坐着的白俄酒客们微微地向丁曼殊点头致意，对罕见的单身中国姑娘投来含义深长的目光。与此同时，所有的长柄眼镜都向她瞄准，所有的嘴都忙不迭地对她评头论足，但很可能，根本没有一颗心在真诚地眷顾着她。
丁曼殊干脆毫无顾忌地浏览着这家声名遐迩的白俄流亡贵族的圣殿。大厅的彩色拱形窗和高高的房顶极像东正教教堂的门廊。大厅中间有一个偌大的演出台，台上挂着退位的尼古拉二世的肖像，下面两支交叉的马刀上系着圣乔治绶带。台上放着一架意大利钢琴，一个衣着考究的俄罗斯男歌手在自弹自唱。人们用拳头支着下巴，忧郁地听着，有时喝了几分醉意，就跟着唱起来：“天佑吾皇……”
丁曼殊左等右等，仍不见有一个衣裳褴褛的糟老头模样的老伯爵出现。正想走的时候，只见台上出来一个妙龄女歌手，她的贵族气质顿时摄住了丁曼殊的眼睛。大厅里爆发出疯狂的喊叫声：“叶莲娜！叶莲娜！”
叶莲娜高傲地裹着一领天鹅绒的绣金大斗篷，轻盈地走到台口，妩媚地把斗篷往台下一扔，对着一大群崇拜者唱起哀怨缠绵的歌曲。这思念遥远祖国的歌声，仿佛让没落的贵族们坐上三套马车，驰进俄罗斯的严寒的雪帘中去，只有马车上菱形车灯闪亮闪亮的灯光，给他们带来一点一点的慰藉。妈妈桑不失机地走到丁曼殊的身边，坐下，说：“小姐，看来你的运气不算太坏，今天晚上老伯爵是不会来的，他的女儿叶莲娜伯爵来了。”
丁曼殊往她面前递过去一张大面额的钞票。
妈妈桑满意地笑了，说：“我可以把她带过来。”
“不必了。”丁曼殊在听众都感到黯然神伤的时候，走了。
第六章（上）2
更新时间 2012-05-08 20:44:08字数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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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人包租的强生汽车行的汽车就一直守候在“圣彼得堡之夜”夜总会的门口。林中人按照丁曼殊的指点从夜里12点开始就专心致志地等待叶莲娜的出现。他用一瓶法国香水买通了值夜班的护士，从医院溜出来，左手臂上吊着白色的绷带，让出租车司机看了也很感动。到了凌晨2点左右，夜总会的客人们才散，他们中的有带着昔日是公主或者是小姐的白俄舞女去俄罗斯轮盘赌场继续行乐。夜总会门口的霓虹灯暗了，旋转门里走出一位裹着风衣的姑娘，向侍者道了一声“晚安”，然后走进路灯昏暗的街道里去。
出租汽车缓缓地跟上去，从车窗里探出林中人的情笃意坚的脸，叫了声：“叶莲娜！”
叶莲娜转身发现林中人，大为动容，不知说什么好。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林中人叫司机停下汽车，他开了车门，让叶莲娜上车。
叶莲娜急切地问：“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林中人反问：“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叶莲娜避而不答，说了一个地址，司机开车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我大哥的女朋友替我找到的。”
“她真是个有心的女人。”
“以后你可以和她做朋友的。她叫丁曼殊，是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
“那是贵族学院的小姐，和她做朋友，我有这份福气吗？”
“她如果不欣赏你，她就不会告诉我你的地址了。”
叶莲娜笑了，她为丁曼殊没有因为她身份卑贱而鄙视她，舒心地笑了。她和她的族人冒着生命的危险逃出铁幕的包围，走投无路，是善良宽厚的中国人接纳了他们，包容了他们的苦难。现在还有一个知疼知热的男人向她伸出多情的手，她怎么不激动？
汽车在一座石库门停下。
司机抱着一箱斯米尔诺夫伏特加跟着林中人和叶莲娜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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