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也斜着眼道：“还在恨他？”
顾玉秀忙遮掩过去道：“我没有闲功夫恨他，我手头的生意还忙不过来哩！”
五爷意味深长地问：“噢？小姑奶奶学做生意啦？做什么生意？”
顾玉秀的话中多少带点儿愁思：“有什么好夸耀的？不就是跑船运煤嘛。”
“可惜陈定剑没有这福份啰！”五爷怅惋不已地说，“要不，他现在何必整天为筹钱跑断腿了？”
“他缺钱花啊？”顾玉秀在旁发急地问，只要一听到陈定剑有难，她对他的积郁就一扫而空了，“难道他又为革命党募捐？”
五爷压低嗓音说：“可不是，革命党又要举事了，正缺钱买枪买炮哩！”
顾玉秀毫不犹豫地说：“五爷，你告诉他，这个月的二十九来找我，我没法凑一笔钱给他。”每逢二十九，是哨官刘得胜美饷的日子，他准回营房去拿钱，到晚上才回来，顾玉秀就可以顺利见到陈定剑了。
五爷很感动，说：“我听阿金说，你说过，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他了，这不是让你为难吗？”
顾玉秀黑亮黑亮的眼睛里透着些许担忧，说：“我不见的是旧相好陈定剑，要见的是革命党陈定剑，他都要为国家捐躯了，我还计较个人恩怨吗？”
“好一个浑身侠气、疏财仗义的奇女子！我一定把话带到！”五爷双手一拱，转身走了。
坐在亭子里歇息的刘得胜见顾玉秀和五爷说话，就问阿花说：“那个黑脸大汉是谁？不会打顾姑娘的歪主意吧？”说着就要走过来理论，被阿花拉住了。阿花笑道：
“那是顾姑娘碰到的上海熟人，叫五爷，是帮会里的龙头老大。”
“哪个帮的？”
“我也弄不清爽。看，姑娘招呼我们了，走，打道回府吧！”
阿花拉着刘得胜快活地跑到顾玉秀跟前，一块走了。
精细的刘得胜蓦地发现，顾玉秀走路看脚尖走，她有心事了！
五爷躲在灌木丛后，看着挎枪的马开陪着顾玉秀走了，知道她今非昔比，有个好的安身立命之所，免受飘零之苦。如果当初在福州那个是非之夜，他强行收了她，他又是在刀尖上滚日子的人，如何有让她安身之所？纵使她跟了陈定剑，也是薄命红颜，这正是二越女如花满春殿，祗今只有鹧鸪飞！
正在胡思乱想，李沪生到了。他是经郑安芳介绍认识李沪生的。李沪生的叔叔在张勋的辫子军中当个粮台师爷，替他买到一门阿姆斯特朗七五口径大炮。
李沪生兴奋地说：“五爷，办妥了，银票一送，大炮到手了。是英国造的阿姆斯特朗七五口径大炮。”
“好啊，李少，你立了头功！”五爷轻轻地捶了他一下。
李沪生说：“在郑小姐面前，多美言几句便得。”
五爷说：“我知道你迷上郑小姐了，告诉你，她喜欢的是英雄好汉。”李沪生说：“这一回广州举事，我报名当敢死队，谅她不敢小觑我。”
五爷一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了！”
李沪生说：“我二叔说了，在上海交货，怎么运广州去，就看你的了。”
五爷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找海军去！”说着和李沪生兴冲冲地乘火车回上海去了。
上海公共租界里的张园植木为柱，编竹为椽，一盆盆迟开的东篱小菊点缀得满园似锦。元宵过后，春意已到，临水的阁子上春燕呢喃，乍暖还寒的轻雨，溅得池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阁子的入口处两边是排苏式雕花栏杆，中间镶抱着一个月洞门。陈定剑倚栏独坐，女招待捧来一壶碧螺春，搁下茶点后，径自退去，留他临水揣想。
朝廷一纸急令，将正在过春节的陈世恩父子和萨镇冰匆匆调回上海海军基地，一切备战的舰务火速铺排开了。陈定剑不能理解朝廷为何能迅速探知广州即将发动举事的秘密？可是又一想，同盟会人杂面广，起事筹备持久，易走漏风声，哪一次举事朝廷不是预先得知？想想也见怪不怪了。郑安芳交代的筹款任务，他举步唯艰。他一无商界可募，二无官场可攀，纵有海军兄弟积资，也是杯水车薪。正苦恼之时，五爷传来消息，顾姑娘不计前嫌，愿意为他筹一笔巨款，令他不胜杌陧。所以他怀着一种不绝如缕的愧疚，前来践约。
五爷到了，宝蓝缎子的夹袍，玄缎马挂，驼灰呢瓜子帽，轻握泥金纸扇，以示文雅，拱手道：“来迟来迟！”
陈定剑连忙让座，斟上一杯茶，说：“刚沏到二遍，正好入口。”
五爷笑道：“这女人也是二遍的好，都嫁人了，还惦着小老弟。”
陈定剑道：“五爷好心情，拿小老弟说笑。”
五爷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多谢小老弟湖南救我一命，今日定当回报了。此番去南京买炮，恰逢顾姑娘，一谈就谈及小老弟，人家重情重义哩！”
陈定剑相机得体地点点头，说：“她是一个古道侠肠的女子，可惜我无福消受。她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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