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陈定剑想起猝死的吴天宝烈士，心中就隐隐作痛。
“光复会的五爷无非怕我们抢了头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安芳完全赞成同盟会同仁对光复会五爷擅自行动的评价，啧有烦言。
“都是革命同志，何必强调门户之见？等我养好了伤，再送炸弹给我，继续完成未竟的任务。”陈定剑想留以有待，不负孙中山的寄望。
郑安芳逸兴遄飞地说：“现在任务有了变化，孙先生知道你当了巡洋、长江舰队统制部的副官后，命令你当个闲棋冷子，等待时机的到来再行动。”
今天下午早有萨镇冰派了统制部的秘书来向病榻上的陈定剑宣读上谕，他就预感随着他的擢升，革命党对他的寄望也更大。陈定剑明白了几分，问：“是不是想夺取军舰？”
“对！革命需要海军，需要舰队！这是孙先生的主意。”郑安芳说到激动处，泪影中透出笑容。
陈定剑说：“我服从命令。”
革命公事了结后，郑安芳终于露出少女的温柔，问道：“伤口还痛吗？”不胜关切地观察着他的伤口。
陈定剑说：“跟蚂蚁叮一样，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
郑安芳从小绅包中取出一朵“钮子鲜花”别在他的胸口，说：“戴上它，会减轻你的疼痛的。”
陈定剑发现她的胸口也别着一朵“钮子鲜花”，不解地问：“你怎么也有一朵？”
郑安芳故意不挑明这是相好男女共悬的“钮子鲜花”，却慧黠地回答：“这样可以祈祷你的伤口不痛。”
陈定剑不明究里，说：“谢谢，现在你可以把我在船上交给你的遗书还给我了。”
郑安芳说：“花送给一个姑娘了，还能讨回去吗？”
“那不是花，是我写的遗书，你弄错了。”
“革命党的遗书就是一朵碧血花，我视它如生命，所以不想交还给你了。”
“可是刺杀任务取消了，就不用留遗书了！”
“实话告诉你吧，自从在船上收到你拜托的遗书后，我就把它当成你的定情之物了，生生死死永不放弃。”
“可是你只是我的同志，我并没有……”陈定剑知道大凡有才气的女人，都是特立独行的，他不爱这样的女人。
“并没有什么？”郑安芳是个爽直女子，见他咽下了后半截话，就追问到底。
陈定剑怕伤了她的自尊，轩圜道：“听说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话吗？”
郑安芳逼问道：“你说你不爱我，对不对？”
“在认识你以前，我已经有了一位心仪的姑娘……”陈定剑回答得很迟滞，像溪流壅塞了一团团淤草。
“她是谁？可以告诉我吗？”好强的郑安芳刚才进医院前就叫姐妹伴们堵在大门口，以防有其他芳邻干扰，现在果然应验了。
陈定剑的脑海里冉冉地升进了仪凤楚楚动人的形象，那是他心中的蒙娜丽莎。尽管他曾经向她的阿玛扔过炸弹，但是没有伤及毫发，而且如今刺杀任务已经取消，对她负疚的重担才悄悄减轻了一些。可是一想到自己仍要与她的阿玛为敌，一旦真相公开，他将如何面对她的挚情？但他又不能放弃对她的思念，在革命和她之间，两者都不能抛却。于是陈定剑掩饰地说：“洋人们常说一句话，在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前不能说另一个漂亮的女人。”
郑安芳大胆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坚执地说：“阿拉伯人也有一句名言：穆罕默德不向大山走去，大山就向穆罕默德走来。”
这时候门口出现了急急赶来的仪凤，双颊涨红的神采，泄漏出少女藏在心底的秘密。她乍一见在病榻前纠缠的郑安芳，一时怔住了，进退尴尬。
郑安芳转过身来，用咄咄逼人的眼光上下审视着这个竞争的对手，见她分外的凝重而美丽，卷发垂肩，窄衣裹身，长裙曳地，一袭西洋女子时装的典范，料想自己遇到了一位劲敌。仪凤略一定神后，立即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坦然地走进病房，一边将郑安芳的果敢风采尽收眼底。果然这个轮船上的卖花女：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生与陈定剑有着秘不宣人的隐情。她以出格之举制造时髦，极尽吸引社会注意之能事，但是她忽略了一点，她可以博得十里洋场的喝彩，不能赢得出身传统海军世家的陈定剑的青睐。所以仪凤自信满满地走到陈定剑的病榻前说：“定剑，伯父和阿玛正在看戏，让我过来看你。”仪凤巧妙地在郑安芳面前点出她家和陈家有通家之好的关系。
陈定剑起初见仪凤突然造访，不由错愕，旋即也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介绍道：“我好很多了，没事的。对了，我先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郑安芳小姐，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我的同乡。这位是仪凤格格，刚和我从德国同船回国，现任海军统制部的通译。”
郑安芳一听，暗暗高兴。据她得到的同盟会情报，仪凤格格的养父正是筹办海军副大臣代春，所以陈定剑心中有鬼，不敢点破。父亲是革命党的死敌，他的女儿成为革命党人陈定剑的太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想到仪凤的致命要害攥在自己的手中，郑安芳突然有了高出皇亲一筹的快感，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在远离京师的地方，能见到格格，真是令民女不胜荣幸。不过这里是租界洋场，不讲究尊卑，失礼之处还望格格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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