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来访的宾客，都是儒生装束，年纪在三十岁上下。一个个素日里，无不以才华盖世的奇男子、伟丈夫自许。
然而，在这样一个传奇、美丽，以才华和胆量著称的女中丈夫、巾帼豪杰面前，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和紧张。
“哈哈——”一人干笑着站了起来，他身材微胖，中等个子，叫黄宗羲，说话略带口音，道，“河东君果然才华出众，单是这词文上的功夫，便甚是了得，黄某自愧不如——”他的手上，捧着一本绸缎封面、制作精美的书籍，上书两个烫金大字：《尺牍》。
这本书，和另外一本《湖上草》，都是柳如是的得意之作。她的一位密友，叫做汪汝谦，是一位富商，又精通金石音律，善为诗文，因为钦佩、推崇柳如是的文才，斥巨资给她印行，以流传后世。
“花痕月片，悉头恨尾，临书已是无多泪。写成忽被巧风吹，巧风吹碎人儿意。 半帘灯焰，还如梦水，消魂照个人来矣。开时须索十分思，缘他小梦难寻视。……”
读完这首《踏莎行》，黄宗羲不由地称赞道：“了不起，了不起！艳过六朝，情深班、蔡，可谓奇文！”
“岂止词文，我这里还有一首七律诗，竟也十分了得呢——”又有一人站起来，身材高大、清瘦，犹如一根竹竿。他叫顾炎武，出身贵族大家，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他早年加入“复社”，已经是香主一级的头目。不过，和柳如是见面，还是第一次。他的手里，捧着柳如是的另外一本《湖上草》，大声朗读一首《春日我闻室作呈夫子》，道：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
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
“高，实在是高！”读罢，顾炎武大声称赞道，“骨理皆艳，情趣绝妙，可谓艳宗！”
“二位只顾注意河东君词文、诗作，不知可曾注意到河东君之书法——”第三个人也站起来，他不胖不瘦，年纪也较二人为轻。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肤色白皙，说起话来，声音也不大，略带沙哑。他叫王夫之，是从湖南来的，也是“复社”的骨干份子之一。
当下，王夫之走到墙壁前面，指着上面一副署名河东君的书法，说道：“河东君的书法，不拘泥于古人，自出机抒，另成一家，功力纯熟，已臻上乘。实在是当世难得一见的佳作！”
“三位过奖了！”柳如是听他们如此称赞自己，却并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笑，轻轻地说道，“我一个小女子，所写所抒，不过是春闺幽情，心中积怨，哪里及得上三位，都是学以致用，经天纬天的大才。比如黄先生的《明夷待访录》，顾先生的《天下郡国利病书》，还有王先生‘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匡复之志，小女子就钦佩得很，无以复加。今日能够和三位共聚一堂，畅谈平生，实在是一大快事！”
“啊？”听她只寥寥数语，已经将三人毕生中最得意的著作，尽皆提到，三人面面相觑，无不骇然。柳如是博学多才，其知识之丰富，显然还在他们意料之外。
“佩服，佩服！”几个人正在互道仰慕之情，这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少年，身材高大，面目白净，英武中透着几分儒雅之气。他进来便向柳如是道：“师母，老师回来了！”
“来，郑森——”来的正是郑森，虽然拜在钱谦益门下，不足数月，然而，已经深得钱谦益、柳如是的喜欢。尤其柳如是，对这个聪明伶俐、胸怀大志的少年，爱得不行，简直要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因此，一见他进来，连忙道：“过来，师母给你介绍几位大人物。这几位，别看胡子都没有你老师长，学问上可真也差不了多少。你以后可要跟他们多多请教。”
“哪里，哪里。”几人听柳如是这么说，都连忙谦逊道，“不敢当，钱老夫子号称‘东南文宗’，我们几个，后生晚辈，做他的学生都还不够，又怎么敢说在学问上与他老人家并驾齐驱？”
“哈哈——”话音刚落，笑声响起，钱谦益已经走了进来。他和三个人都是旧识，在心下很赏识他们的才学。因此，也不拘束，只是笑道：“谁说当我的学生还不够格？你们几位，我可知道，都不是肯轻易向别人服输的。嘿嘿，只怕表面上夸我，暗地里，还不知道在心中，如何骂我这个糟老头子呢？是不是？”
“不敢，不敢！”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人，连忙起来，一齐给钱谦益见过了礼。
坐下后，郑森又早跑前跑后，给众人换上了新沏的茶水。然后，也不离去，站在老师身后，随时等老师有什么吩咐。
“这个孩子，倒也不错——”黄宗羲打量着他，说道，“看他的骨相，非同一般，将来说不定又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夫子，你收的好徒弟啊！”
“此子英雄，所谓将门出虎子——”钱谦益得意地道，“他叫郑森，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闽海王’郑芝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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