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吼，如同晴天起了个霹雳，他带领一百多个兄弟，跨上战马，旋风一样向城门下冲去。
“刘将军，快回来——”李自成正在城头上，指挥作战。一看刘宗敏，杀得性发，牛脾气又发作了，连忙大声叫道：“快给我站住！”
“快给我打开城门，放吊桥！”刘宗敏这时候，谁的话都不听，只是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吼道，“快，我要杀出去！”
“站住！”李自成看他已经无法自抑，一纵身，从城头上跳下来。偌大的一个身子，落地无声，稳稳地站在刘宗敏马头前，一伸手，拽住了他的马缰，道：“刘兄弟，现在形势未明，不可贸然出击。小心中了敌人奸计！”
“不要拦我！”刘宗敏血往上冲，根本不听李自成的号令，大声道，“让我出去杀个痛快！他奶奶的，这样的窝囊仗，老子受够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受这点气算什么？”李自成劝他道，“刘兄弟，保重身体要紧。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冲出去，只怕凶多吉少，连性命都有危险。你想过没有？”
“闪开！”刘宗敏伸手来和他抢马缰，然而，李自成的一双手，如同铁钳一样，将马缰牢牢捉住。刘宗敏虽然力大无穷，却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
“快回去！”李自成还在冷静地劝他道，“刘兄弟，我不希望你去白白送死！”
“我去送死，你不正好高兴？”刘宗敏一旦血气上涌，便会失去理智，控制不住自己。眼见李自成站在马头之前，苦苦阻拦自己，一口一个“刘兄弟”，他却把这一切，都当作对自己的讽刺。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在北京的一幕一幕：他率领人占领吴三桂的府邸，杀人如麻，陈圆圆在他面前跪倒，苦苦求饶；他粗暴地撕碎陈圆圆的衣衫；李自成忽然闯进来，夺走了他的女人……夜晚，李自成和陈圆圆在屋子里淫声浪语，刘宗敏在外面暴跳如雷，吼道：“我要杀了他！”……
一切都混乱了，旧仇新恨，多少的怨意，涌上头来。他大声道：“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心愿得遂？你可以一个人，带领大顺军，再打回北京去，再去找你的陈圆圆。这一次，你不是少了个竞争对手？你可以安心做你的皇帝，封她做你的皇后，再不用忌惮我这个粗人？”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然而，一瞬间，天地都安静了下来。正在城头激战的士兵，也都停了下来，望向这边。
静，静得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旋转。
李自成还站在马头前面，然而，他的手，却在慢慢地松开缰绳。他的脸上，神情平静如常，似乎没有听到任何东西。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可是，他的目光中，却分明有一种痛苦，在煎熬，在冲突。他的内心，千军万马，烟尘滚滚，实在不亚于他们正置身其中的这个战场。
“我这是怎么了？”刘宗敏清醒过来，已经太晚了。他的心中，在大声喊着：“不要——”
可是，李自成已经松了手，迈开灌满了铅一样沉重的脚步，走到旁边。背转身过去，让出来一条道路。
“唉——”一声轻轻的、然而近乎绝望的叹息，自他口中发出。这个铁打一样的汉子，在那一刻，忽然身材佝偻下去，变成了一个苍老之人。
一切都不可挽回。刘宗敏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会再回头。兄弟之情，不复再有。恩断义绝，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开城门，放吊桥——”他大吼着，如同惊雷炸响，掠过平地，撼人心魂，“弟兄们，跟我冲出去——”
“轰隆隆——”
“吱呀呀——”
城门大开，吊桥也放下了。刘宗敏再次向李自成的背影看了一眼。他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泥塑雕像，动也不动一下。连刘宗敏这么大的吼声，似乎也没有听到。
于是，刘宗敏一咬牙，在他们合作多年，最后的一次诀别中，谁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
“杀——”如狂风平地卷起，刘宗敏挥舞手中的鬼头大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一百多个心腹兄弟，都是多年来，跟随刘宗敏转战南北，悍勇无比的老军，也都一声不吭，冲向敌营。
“啊！”
“我的娘啊！”
惨叫声中，首当其冲的孔有德、耿仲明汉军，在刘宗敏的鬼头大刀挥舞下，鬼哭狼嚎，纷纷溃败。有走得稍微慢一些的，立刻人头落地，做了刀下游魂。
后面满人的军队，比较起汉军来，要悍勇得多。然而也抵挡不住刘宗敏等人排山倒海一样的冲击，潮水般向后面退去。
尽管只有一百多人，却还是将清军的大队人马，冲开了一个口子。
这正是大顺军的一个良机。城头之上，只要李自成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涌出城来，跟随在刘宗敏身后，做第二波、第三波的冲击，很可能，多铎的军队就此全线崩溃，也不一定。
这样千载难逢的战机，身为大顺主将，久经战阵的李自成，自然不会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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